雨从瓦片缝隙滴漏到一个壮年男子脸上,他摸了把脸,正搭凳子上修补屋顶,旋即冲里屋喊道:“晓娘!去镇上买点粮食回来,你阿弟今日乡试回来,咱们呐给他好好补一补。”
听到阿爹这么说,春晓毛笔一歪,笔锋在纸上落下一个大黑点。她迅速收拾画纸和毛笔,猛地被一巴掌拍得耳畔嗡鸣。
“这是哪来的?!”
阿爹忽然出现在她身前。
“买的。”春晓抓紧藏到后背的纸笔,低头咬住嘴唇。
阿爹从她手中夺过纸笔,“你哪来的钱!”
“给莲花馆的谢主君抄书挣的!”春晓伸手去抢,旋即画笔与纸墨全被阿爹扔进雨里。
“撒谎!明明你大字不识一个,说!你干什么去了!”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到春晓耳侧,她捂着脸颊抬起头,怒视阿爹,道:“阿爹眼里难道只有阿弟?他日日去学堂也大字不识!”
阿爹胸膛剧烈起伏,颤抖地指着春晓。
“阿爹不信?”春晓扶着门框爬起身,弯腰从床底抱出一堆书,翻开每一本给她阿爹看,“您瞧好了!这是阿弟的课业,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我写的!家中脏活累活也是我在干,而他呢,花着家里舍不得修屋顶的积蓄在学堂跟狐朋好友斗蛐蛐!”
“那又如何?!我问你,你一个女子给人抄书,可是肖想那户人家的荣华富贵?你怎的不好好看看你自个,生来就是卑贱的命!”
“阿爹!”春晓打断他话音,发抖的嘴唇扯出一个笑:“难道仅仅因为我是个女子,我便永远无法读书识字,无法拥有那荣华富贵,无法获得只是片刻——片刻的安宁?!您说我生来卑贱,是因为您自己卑躬屈膝,便永远站不起来了。”
阿爹愣了下。
只见少女头也不回,愤愤冲进雨中。
春晓跑到村尾干涸的麦田旁,她擦着脸上的雨,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定定望着眼前这座红楼金阁,牌匾镶金,上边落笔“莲华馆”,一看就是出自大家墨宝,透着与整个村子格格不入的气息,那是一种繁华。
她揉着眉心,回身望了眼后边,忽然看到几道人影过来。
定然是阿爹来找她了。
春晓叹了声气,躲到路边神龛后的草丛里头。
不经意瞥到朱红神龛上供着的佛像,它垂着的双目仿佛凝视着春晓。
她缓缓眨眼,心想,纵使是她说了伤人的话,但阿爹也有错,她才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他。
这时。
“春生家再不送她闺女收成可怎么办呐,村里今年适龄的女子可就晓娘一人。”
声音很熟悉。
春晓微微睁大眼,扒开一点树杈子望去,见那人是隔壁林婶子。
“是啊,再不送祭品,天神恐怕又要发怒降下天谴,到时候村子说不准就不止旱灾这么简单。”
“不用急,春生已经同意了,等今晚给他儿子庆祝一番后,就把闺女送去祭坛。”
当三人扛着锄头经过神龛时,他们有说有笑。
而春晓浑身发抖,双眼噙泪,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呼吸声。
大雨茫茫,她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快而沉重。
她怕心跳声被那三人听到。
然后将她捉走做祭品。
她仍然不敢相信,虎毒不食子,但生养她二十载的阿爹,与她一手带大的阿弟会将她当作猪猡献祭。
待三人走远,春晓脸色如鬼般苍白,掌心被树杈子划破出血,死死攥着神龛一角。
她要去找阿爹问个清楚!
春晓陡然止步,退回到神龛边,缓缓垂头。
那一刻,惊蛰雷鸣作响,她鬓边湿润的发丝被风吹起。
“若是真的呢……”她喃喃道。
转眼间,天穹阴沉,惊雷触手可及,她摇摇欲坠地站在山边悬崖上,面无表情,眉目无神。
若是真的要她死,她希望阿爹阿弟能陪她一块。
他们是一家人,活着相依为命,死了也得一起下地狱才对。
蓦地春晓眼角余光闪过一道人影。
她回身望去,树群中一抹绯色身影如游鱼,手执一柄白栀子花油纸伞,缓步向春晓走来。
“春晓娘子。”他轻柔开口。
春晓睁大眼,心猛地咯噔,下意识想后退,身后骤然悬空,下方是暴雨湍流。
她紧紧闭上眼,预料中的掉崖没有到来。
衣带传来拉扯感,她睁眼一看,是谢青檀用另一把墨色纸伞的伞柄勾住她腰间衣带,堪堪没让她掉下去。
“怎么如此魂不守舍,我看你已有好几日没来莲华馆,是书不合胃口了么?”
“不……”春晓站稳后呼吸仍很急促,牙关忽然颤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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