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六岁的年纪,衣饰华贵,能够自由出入王焕身边——是王焕刚找回来的女儿,王十六。她母亲郑嘉是王焕唯一明媒正娶的妻子,怀着她时与王焕失散,十几年来王焕到处寻找,终于在攻陷永年后找到王十六,但郑嘉据说已死于乱兵之中。也许是爱屋及乌,也许是失散太多年想要补偿,王焕对这个女儿极是宠爱,哪怕在征战之时,也一直带在身边,形影不离。
但,如此父女情深,为何她对于魏博军的失利,如此欢喜?
不觉又看一眼,似是觉察到了他的关注,少女忽地望过来,目光一触,裴恕不动声色,转开了脸。
呼吸陡然凝滞,王十六高高仰着头,狠狠压下几乎要把她击垮的哀恸。不是薛临,薛临看她的目光从来都是温存而专注,绝不会像这人一样淡漠,看她和看这猎场上的草木,没有丝毫分别。
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怎么敢生着与薛临一模一样的眉眼!
耳边桀桀几声,王焕在笑:“小子一时大意失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魏博雄兵数十万,还怕几个毛贼不成?”
“名不正则言不顺,以都知的身份想要号令魏博,只怕没那么容易。”裴恕话锋一转,“陛下已调集河东、河中、昭武三路兵力平乱,邢州、磁州只是先遣,后续更有数十万大军。都知镇守魏博数十年,战功曾得陛下多次嘉奖,我来时陛下命我问问都知:难道真要执迷不悟,自毁前程?”
王焕心中一凛,心思急转。朝廷大军已至,魏博后方不稳,成德又虎视眈眈,这仗,没法打了。裴恕特意提起前程,分明是暗示可以谈判,正式任命节度使的意思,反正他出兵只是为了坐稳节度使的位置,又不是真要跟朝廷翻脸,不如就坡下驴。
一跃下马,向着长安方向扑通一声跪倒:“陛下竟然还记得臣,竟然还特地给臣捎了话!陛下待臣的恩德,臣就算肝脑涂地,也不能报答万一啊!”
最后几个字嘶哑难听,竟是要哭出来的模样,王十六看着他红红的眼梢,觉得荒谬,更觉痛恨。
仗打了三个多月,死了那么多人,她的薛临……难道都是让王焕演这场戏吗?凭什么!
余光瞥见紫衣一动,裴恕下了马,伸手去扶王焕:“都知既然感念陛下的恩德,便该知道,接下来应当怎么做。”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王焕顺势站起来,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实话跟裴老弟说,我也不想打仗,还不都是为了我家十六跟她娘!可恨薛家扣着她们娘儿俩这么多年不放,可恨洺州黄靖老匹夫知情不报,替薛家隐瞒,如今十六虽然找回来了,可她娘……”
一把拉过身后的王十六:“她娘却让洺州兵害死了!可怜我家十六,从小跟我失散,好容易找到爷,娘又没了,这个仇,我怎么能算了?”
裴恕看见王十六浓密低垂的长睫毛,末梢一点湿意,映着日色,倏地一闪。方才她眼中的欢喜已经藏得不见踪迹,但她穿的,是红衣。
母丧,在室女③须服斩衰三年,无论如何不该穿红。郑嘉之死,有蹊跷。“都知请节哀,此事我必追查清楚,给都知一个交代。”
“好,我信裴老弟。”王焕亲昵着,伸手去拍他的肩,“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咱们去行营细说。”
裴恕沉肩躲过,“阿耶,”耳边凄婉哽咽的语声,王十六开了口,“那些洺州来的俘虏,我想带回去问问,看看阿娘有没有安葬。”
王焕笑容一滞,半晌:“行。”
人马杂沓,王十六带着俘虏们往营帐去了,裴恕转回目光。
王焕方才言谈轻松,分明只把郑嘉之死当成谈判的筹码,此时的神色却大有悲怆之意,为什么?而王十六。方才王焕下令扑杀俘虏时,他曾听见她高声阻拦,她的意图,始终都在这批俘虏。
洺州刺史黄靖上奏道,郑嘉在永年城破之日死于魏博兵之手,当时王十六也在场。王焕却说是洺州兵杀的。双方各执一词,疑点重重,破局的关键,或者就在王十六。
女眷营帐。
刘义凌被周青押着,不等发问,先便说道:“郑夫人的遗体安放在庙里,黄刺史派了重兵把守,十分洁净安全。”
洺州上下虽然恨透了王焕,但也知道若是对郑嘉的遗体不敬,必将导致更疯狂的报复,所以收复永年之初,黄靖便下令将遗体收敛看护。刘义凌顿了顿,以为王十六会追问细节,却听她问道:“遗体已经烧毁,你凭什么认定是薛临?”
刘义凌怔了下,没想到她不问郑嘉,只问薛临:“有薛家逃出来的仆人,认出了薛郎君的衣服和玉佩,云龙纹羊脂玉……”
“别说了!”王十六再听不下去,急急打断。
那枚玉佩,祥云偎傍龙形,她画的图样,薛临亲手雕刻,这些年来薛临片刻不曾离身,有玉佩,那么薛临……
不,不可能,薛临绝不会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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