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官

柿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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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别君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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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加之,他性子淡漠,更使这五官如一柄雕饰了繁纹的宝剑,有足以刺伤旁人的冷艳。

    他望向铜镜中映照的青年,略看了看,手中的檀木梳却蓦地顿住。

    一根白发。

    并不明显。

    他不留情面,将它拔去,而后重新利落梳头簪冠,行云流水。冠是鎏银嵌玉冠,簪是白玉簪,在墨发间,黑白分明。

    他想起皇后。

    命妇翟衣凤冠,满头金凤钗,满面桃杏色,是天子从午门抬进去的中宫皇后,万人跪仰,一国之母。想来,当是倾城绝色。

    其实那翟衣他也曾穿过一回的,是一个风清月明的晚上。

    他易弁而钗。

    深青祎衣,金龙赤舄,十二行锦绣五彩翟鸟纹……只不过,这一切并非典礼,也非誓言,不过是刘钰与他的“闺房之乐”。

    他忍不住,唇畔微牵,露出一点极淡的、稍纵即逝的笑意。

    他说不清这个笑到底是嘲弄,是遗憾,还是……

    解脱。

    从前总听人说雍地穷山恶水,风物粗陋,可如今他真的从锦绣堆里出来,到了岷州城,心头反而无端浮出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心感。

    总之,他感觉现在这一切,都很好,

    有茶役叩门禀报,

    “雍王殿下派人去雪道上接了那五名脚夫入城,已经安顿妥当。请大人放心。”

    陈敛有些讶异,去开门。

    这么快。

    茶役从他的脸色中读出了什么,与他一笑:

    “殿下一贯体察下情,说‘人命为大,民贵君轻’。手下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雍王。

    从前雍王在京中时,他们见面不算太多,至多不过是节庆、大朝时的寒暄。为数不多的几次私下见面,也只是在老师的府内,碰巧相遇。

    他依稀还记得雍王少年时的眉眼,因衡太妃与皇太后是亲姊妹,所以雍王刘璟与皇帝刘钰的五官的确有七分肖似。暗夜里若不掌灯,是很容易认错的。他也确实认错过一两回。

    好在雍王虽然沉默寡言,但度量宽宏,并未与他计较。

    这十年里,星起月落,银河流转,除了那一轮高悬的金日,他从没仰视过旁的东西。以至如今,关于雍王的一切,他都不太记得了,脑中只剩下一个与皇帝有七分重合的、浅淡的廓影。

    “大人、大人……?”

    茶役连唤他两声。

    这试探的呼唤将他的思绪强制拉扯,回到现实。

    “照规矩,降来的京官,这边儿都要摆一场接风宴的。时辰差不多了,大人是不是现在启程,去广华楼?”

    茶役观察着他的脸色,补充:“小的已经备轿了。”

    想到这一路过来,险些成了官道上的冻死骨,陈敛心有余悸,心中警惕油然而生:

    “你奉谁的命备轿?”

    他没说用轿,轿子自己就来了。

    他知道雍地去年有几件诡案,前岷州知府被流放三千里,却莫名其妙病死在半路上,便是卷入其中,不知道是窥破了其中哪一环的利益,被人灭了口。

    如今他刚来,还没进城,就有人想他死。他不得不万事谨慎。

    听说地方亲王勾结巡按、布政使,逃避税赋、大肆敛财蓄养私兵是常有的。雍王之国已经两年,和当初京城的那个少年皇子绝不可同日而语。

    雍王,会不会也……

    见这茶役支支吾吾,陈敛越发觉得可疑,正要去找人调兵来查,忽然又想到,这里都司的总兵都归在雍王麾下,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正思忖着,仆从目光躲闪,还是说了:

    “雪夜难行,小的是奉雍王殿下的令,提前给大人掌灯备轿……”

    陈敛:“……”

    陈敛习惯性摸去腰边,确定试毒的银器还在腰侧,才出了屋子。

    “你是雍王殿下的人?”陈敛试探。

    茶役嘿嘿一笑,没回答。

    陈敛了然。

    雍王的眼线想来是遍布城中了。为了掌控这些官员的动向,严防他们往京畿通风送信吗?

    陈敛难免惯性般臆测着。

    纵然雍王种种可疑,可陈敛心中总有一道声音在驳斥他的揣测:

    雍王并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陈敛还是找不到雍王大晚上这么关注自己的理由。

    他入城的时候,那枚金令明明是不请自来的。这足以证明,雍王对他的一切行踪都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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