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大暑，蝉鸣把青石板路烤得发软。九岁的谭的隆蹲在晒谷场边，看父亲谭宗福用生锈的八号铁丝捆扎房梁——那是村里第一栋混着钢筋的土坯房，父亲从镇上回收站捡来的废钢筋头，正被砸进潮湿的黏土里。
“狗娃子，记好咯。”谭宗福的汗珠子滴在钢筋焊点上，滋啦冒出白烟，“钢筋要像田坎上的黄鳝，钻得进泥，撑得住水。”他递过半截钢筋，生锈的倒刺刮过儿子掌心：“握紧了，莫怕扎手。”
小的隆盯着父亲虎口的老茧，比钢筋上的锈迹还深。远处传来母亲唤吃饭的声音，晒谷场上的竹匾里，摊着刚收的豇豆，紫莹莹的像串弯钢筋。他突然发现，父亲捆扎房梁的手法，和母亲编竹筐时绕篾条的动作，竟有说不出的相似。
第二小节：泥墙崩裂
立秋后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小的隆半夜被雷声惊醒，看见土坯墙正在渗水，父亲白天刚扎好的钢筋骨架在裂缝里若隐若现，像根被抽去血肉的骨头。
“快把牛绳拿来！”谭宗福光着膀子冲进雨里，铁丝在他腰间晃荡，像条随时会咬人的铁蛇。小的隆攥着牛绳跑出门，看见雨水正顺着钢筋焊点往下淌，父亲正用身体抵住倾斜的房梁，后背的肌肉在闪电里绷成钢筋的形状。
“对着焊点捆！”父亲的吼声盖过雷响，小的隆颤抖着把牛绳绕上钢筋，湿滑的铁丝在掌心割出红印。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雨幕时，土坯房的裂缝里，半截钢筋正倔强地探出头，像株顶开石缝的玉米苗。
第三小节：铁尺刻痕
霜降那天，父亲从镇上带回块废犁铧，在青石板上磨了三天三夜。小的隆蹲在旁边数火星，看铁锈混着石粉落在父亲的解放鞋上，渐渐堆成座微型的铁山。
“看好了，十二公分是两根手指的宽度。”谭宗福用钢凿在犁铧上刻下第一道痕，金属碰撞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以后扎钢筋，就按这个数。”小的隆摸着冰凉的犁铧，突然发现父亲刻痕的手势，和他在田埂上量秧苗间距时一模一样。
母亲把犁铧包进蓝布，边角绣了朵歪歪扭扭的棉花：“当心割手。”父亲却笑：“铁家伙认主，等娃的手磨出茧子，比尺子还准。”
第四小节：冬夜煨铁
腊月初七，火塘里的栗炭噼啪作响。小的隆趴在父亲腿上，看他用焊枪修补漏风的铁锅，火星子溅在炕席上，像撒了把碎钢筋。
“你爷爷那辈儿，修桥全靠木头。”父亲的烟锅明灭，映得焊点忽蓝忽红，“后来有了钢筋，桥就像长了铁骨头，洪水冲不垮。”小的隆摸着父亲腿上的烫伤疤，突然觉得那些疤痕，就是钢筋在皮肤上刻的字。
母亲递来烤红苕，焦香混着铁锈味：“等开了春，让你爹带你去镇上看大楼。”小的隆咬着热乎的红苕，听见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像无数根小钢筋在蹦跳。
第五小节：春芽破土
1990年春分，村口来了辆带铁棚的拖拉机。十六岁的谭的隆攥着父亲磨了十年的犁铧尺，看母亲把炒胡豆塞进他的帆布包，边角还藏着一张全家福——摄于去年修好的土坯房前，父亲的手搭在钢筋门楣上，笑得比阳光还亮。
“到了城里，莫要怕生。”父亲用粗糙的手掌抹过儿子手背，那里刚长出淡青色的茧，“钢筋扎歪了就重来，人站歪了……”话没说完就被咳嗽打断，母亲背过身去抹眼角，帆布包上的补丁，还是用父亲的旧工装改的。
拖拉机“突突突”驶离村口时，小的隆看见父亲正在新修的晒谷场扎钢筋，背影渐渐缩成个小黑点，却比任何时候都挺直。他摸了摸怀里的犁铧尺，金属边缘的刻痕，正硌着他跳动的心脏。
第六小节：树根初扎
1997年夏至，谭的隆蹲在天府广场工地，看儿子小川正用弯矩钢筋搭积木。阳光穿过脚手架，在孩子脸上投下钢筋的阴影，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在晒谷场学扎房梁的自己。
“爸爸，这个怎么搭才稳？”小川举着歪扭的积木架，眼睛亮晶晶的。谭的隆接过积木，用犁铧尺的刻痕比划：“记住，交叉点要像田坎上的黄鳝，钻得进泥，撑得住水。”话出口的瞬间，他突然听见记忆里父亲的声音，混着蝉鸣和焊枪的滋滋声，在钢筋丛林里回荡。
远处，张翠花抱着新洗的工装走来，衣摆上还沾着洗不掉的混凝土渍。谭的隆摸了摸口袋里的犁铧尺，金属表面的锈迹早已磨成温润的光，就像父亲当年掌心的老茧，永远刻在他关于钢筋的最初记忆里。
喜欢老谭的钢筋工历程请大家收藏：(m.mingyutales.com)老谭的钢筋工历程明隅传奇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