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鬲正与丽季交谈,见白岄走来,急急迎上前,将她细看了一番,才道:“前几日我远远望见,恐怕被人看出端倪,不敢细问,果然是阿岄啊。这样就好,你父兄也能安心了。”
“胶鬲大夫。”白岄向他郑重作了一礼,“多谢你当时回护。”
“你们都没事,那就好。”胶鬲看着白岄和丽季点了点头,当年他与他们的父亲同受商王重托,也曾通力合作,企图一改殷都陈腐积习。
后来世事变迁,各奔东西,死生异处,当初说过的话,也早已被遗忘了。
白岄问道:“胶鬲大夫是为商王所使,前来议和?”
“我为微子而来。”胶鬲摇头,神色凝重,“不过既有阿岄在,或许此事还有转机。”
白岄见众人都是面色严肃,愁眉难展,“发生了何事?与原定计划不同吗?”
胶鬲解释道:“依照之前的约定,微子说服贵族们的部族于阵上反戈,商王的军队因此溃败,大将方来率军向北而去,商王自知大势已去、天命不佑……”
听到这里,似乎一切发展都与他们预想的一样。
胶鬲续道:“于是奔至鹿台自焚。”
“自焚……?为何这样说?”白岄奇怪地看着他,“厚积柏枝,置美玉、牺牲于其上,举火祭天,乃是燎祭。”
胶鬲叹息,他于殷都为官十余载,自然知道那是燎祭。
由王上亲信的近侍、小臣配祀,以葬仪的形式在身旁堆积玉石四千余枚,商人的大巫告祭神明后点燃炬火,为商王举行燎祭。
燎祭的火光在暮色中十分醒目,烟气升腾到很高的地方,如同神秘的夔龙一般在空中漫卷不去。
朝歌城附近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地看见了,并坚信神明仍眷顾着殷商。
商人笃信着,以地位越尊贵者为祭,便越能得到神明的垂怜。
如今商王将自身作为世上最贵重的祭品,携带无数美玉,举行了世无其二的盛大祭祀。
他怀着怨愤和不满亲自去往天上,是要向神明和先王告祭何事呢?
是希望神明降罪于背叛他的宗亲旧贵们,还是降罪于撕毁盟约的西伯呢?亦或是,两者均有呢?
“诸贵族震恐,幸而微子已命人封锁消息,平民尚不知内情。”胶鬲看向武王,“不知王上有何打算?商人向来笃信神明,若知商王以自身为祭,恐怕群情激奋,难以应付。”
“且禄子将返回朝歌,近臣飞廉受命前往竹方等部调集兵力,其子方来率军北上,若两人合为一股,也是不小的势力。”
牧邑的会战虽取得胜利,商人暂时退却,可无论从兵力还是舆论上看,商人仍拥有再次组织会战的实力。
激烈的战事,只需一点火星就能再次爆发。
微子启命胶鬲再度前来,既是示好,也是试探。
“请胶鬲大夫告知微子,我率西土之人来此,是受天之命,前来征讨商王一人,如今商王自戕,罪首已除,应对殷之民以礼相待,不起兵戈。”武王答道,“待禄子返回朝歌,当依照前言,拥立其为新王。”
朝歌新邑是商王的势力所及,他所任命的亲信多是平民、奴隶和东夷人,他们并无族邑根基,唯王命是从,如今商王已死,这些人已是一盘散沙,可用厚禄贿之。
可位于朝歌以北的殷都一向是宗亲旧贵的地盘,他们世代为政,老谋深算,商王耗费十余年也未能翦除他们的力量,反而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其根基深厚,可见一斑。
“既如此,微子也将依照前言,率民众于城外相迎。”胶鬲深深作了一礼,告辞离去,临去时看向白岄,“白氏女巫曾于狂风之中跃下摘星台,为风神接引返回神明之侧,如今女巫随周王而来,想必是上天所使?”
他说完,再向武王作了一礼,避开众人,悄悄离去。
唯有风雨自天而降,被商人称为神之使,曾跃下摘星台,被风神带走,如今又“死而复生”、由天上返回地面的女巫,自然也是神之使,可以获得代表神明的话语权。
这便是当初他们费心创造“神迹”的目的。
丽季不解,扶着下巴,“诶?胶鬲大夫怎么突然那说起这个……什么意思啊?”
“商王已将自身献于上天,成为先王,亦成为神明本身。”白岄也发觉了事情棘手,即便是“神使”,恐怕也无法与已经成为神明的先王争夺话语权。
“可不管怎么说,商王已经死了啊?”丽季摇头,“说来也是可笑,他活着的时候,贵族们恨他恨得要命,不惜联合西土也要扳倒他,朝政废弛,城中秩序混乱,平民也都诅咒他。现在死了,反倒成了人人都敬重的先王。”
白岄瞥他一眼,“死人不会说话了,自然比活人好用多了。”
死了的商王不会再颁布损害贵族利益的政令,也无法庇护他手下那些近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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