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已经被阳光晒干了,稍软的地面上没有一丝浮土。
她们尤在迟疑,但是在这优美的旋律之中,想要翩然起舞的心正在砰然跳动。
没有人制止她们,连那些年长保守的巫觋们,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
“那我们……”
“也来跳舞吧!”
一旦跳起来,就没有任何烦恼和迟疑了,只需要跟随着旋律而动。
像是春天葱茏生长的芳草野花,林间跳动奔跑的小鹿,或是空中灵动飞舞的小鸟。
“真是乱来。”辛甲站在远处,只觉头大,“之前已训诫过多次,巫箴怎么任着他们乱来?到底是太年轻,管不住部下,也怪我没告知她……”
周公旦阻止了他,“随他们去吧。”
乐声中,赤足的女巫们在本该用于祭祀的空地上翩然起舞,宽大的衣袖如同水波起伏。
如此昳丽活泼,神明应当会喜欢她们吧。
或许上古时的巫师便是这样,在凄风苦雨过后,带领着先民们在草地上起舞,为了庆祝又一次度过无常的命运,也为了感念神明的护佑。
椒最先看到了他们,轻轻惊呼一声。
乐声停顿了下来,巫觋们瞬间像被惊飞的鸟雀一般散去了,霎时只留下白岄一人站在原处。
“周公和太史把他们都吓走了。”白岄收起竹篪,走上前,“丰镐的巫祝们,为何这样胆怯?”
他们就像容易受惊的小鹿,温良又单纯。这样柔弱的小鹿,楚楚可怜,任人宰割,殷都的巫师们,一场祭祀就能杀死十数头。
辛甲告诫道:“巫箴,别这么纵着他们胡闹。”
白岄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道:“太史来此,是有公务?”
“太公出征在即,需至太庙占问吉凶。”辛甲叹口气,“本想命属官来请你同去,幸好是我亲自前来。”
若被属官看见了这般混乱的场面,只怕百官对这位新任大巫的意见就更大了。
“巫箴,你身为大巫,应当有大巫的样子。”辛甲絮絮地叮嘱,“当然,你身为大巫,我本不该、也没有资格这样指责你,可是巫箴,你还年轻,又是女子,百官之中不服者众多,须得言行谨慎,恪守仪礼,方能稳定人心啊。”
殷都的神官与辅政官从来分属两个体系,由商王直接管辖,各自独立,巫祝们的行为,百官无权置喙。可丰镐的巫祝们仅是隶属于太史寮下的属官,并没有那么高的地位。
即便白岄身为大巫,在名义上享有高于三公的地位,实际职权却远不及太史。
白岄也知他身为长者,出于关怀爱护才如此说教,难得低头服软,“我知道了。”
辛甲仍不放心,“不要再有下次了。”
太庙前已聚集了不少人,辛甲揉了揉眉心,“巫箴,你跟着我,什么也别说。”
所幸这样庄重的场合,又有吕尚出席,百官并不敢对新任的大巫表露任何不合时宜的情绪。
由太史主持,用文王所遗的蓍草占卜,所得乃是既济,至少眼前之事是吉利的,众人放下心来。
吕尚向寮属的官员叮嘱了几句,走向白岄,“巫箴所见的天命如何?”
白岄答道:“天命并未更改,太公此行顺利。”
吕尚笑了笑,不置可否。
众人走出太庙,辛甲见总算没出什么岔子,松了口气,向丽季吩咐:“白氏的族人们已达到丰镐,丰京西北侧土地平旷,又与巫箴的居所毗邻,便让他们暂居在那里。司土已召集徒属前往帮助白氏筑造屋舍,你前去安置白氏族中的巫祝。”
丽季一一应下,辛甲又叮嘱道:“巫箴年少,恐怕难以弹压巫祝,你再去训诫一番。”
“巫祝们吗?”丽季有些意外,不解道,“他们从来乖得跟兔子一般,能闹出什么风波?再说阿岄生性冷漠,脸上不见半点笑意,又身为主祭,言行中总有一股狠厉,我见了都有些怕,怎会弹压不了那些巫祝?太史是不是弄错了?”
辛甲沉默,他自然也知,葬送了无数性命的白岄不会镇不住丰镐的巫祝,只要她想,百官恐怕也得在她的手段下噤声。
那她为何纵容他们那般胡闹?难道是为试探?可殷都的巫祝们总是倨傲自负,神秘又持重,这样乱闹一通,又能试探出什么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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