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妍默然,低头,说:“世态炎凉,我突然就明白了许多。我欠她一条命,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替她完成遗愿,为林太子太傅伸冤。可是我一步步走上去,却发现我无能为力的事情就越多,陷得越来越深,越来越身不由己……十年,每及细思过往之事,越觉得自己愚蠢难堪,回头看尽是错事,害人害己。直到今日,手握生杀权柄,却惹一身孽债……于心难安。”
“末世的皇权便如惊马,退不得,进也难。作为不得,不作为也难。”嘉柔懂林妍这种感觉,那日一腔热血冲上嘉珑及笄礼上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又说道,“世人皆羡松原,四百年前,锦绣太后有一句话,今日赠与施主。”
林妍道,“洗耳恭听。”
“锦绣太后说,‘以五千年文明经验教训为基,站在六百年三十余代妘氏女初心不改的血泪上,才有了富庶松原。一朝毁之易,千年守之难。妘绮可以毁,松原不可以亡’。”
松原,妘氏。康老夫人才对林妍讲过,若依松原一脉相承随母姓的规矩,她也算是妘氏女。
嘉柔不知林妍身世,说,“施主有济世安民之心,便行济世安民之举,也无愧苍生百姓了。”
林妍思忖一番,执起茶杯,道,“《心经》有言,‘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以为大师会与我讲些诸法诸相皆空的出世之说,却不想竟教我入世。”
嘉柔轻笑了下,“施主尘缘未断,便是红尘中人。僧俗两界,各有其道。何况我大乘教义,渡天下众生。佛在心头坐,何处皆修菩萨行。”
林妍心中似有明悟,也合掌,道,“谢大师提点。”
“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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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南的夏天又湿又热,黏黏腻腻的,林妍在川南呆了大半个月,不习惯那边的气候,整日胃口都不好。离开川南又接连赶路,心里还有心事,也是吃不好睡不好,深夜回到青衣军帐中,就觉得头晕脑胀的,没忍住,哇的一下子呕吐起来,摸着额头也有些发烫。
于英见此情景忙传军医,秦小六也起来看,见林妍面色苍白,呕吐不止,就管不上林妍想不想搞特殊了,忙向摄政王府报信。
于是深夜开城门,轩明飞马出城,来到青衣军中接林妍回城。
“大约只是中暑了。”林妍吐得眼角带泪,摆手不叫轩明搞得兴师动众的,“我休息一晚便好了。”
轩明给她拍着背顺气,坐在她身边懊恼说,“早知道不催你回来了。你也不必这么赶,身子重要。”
一阵恶心翻涌,林妍又跑出去吐了两回,吐得她眼冒金星,脚步虚浮。
轩明跟着她,扶着她,看她这难受模样心疼,说,“套了马车来,咱们回府里好好休息?”
林妍虚弱摆手,“我大约经不得晃,头疼,想吐。”
“好好好。”轩明不提回城了,“我在这儿陪你,你好生睡吧。”
林妍实在没什么力气说话了,缩在床上,难受的拧眉。
轩明问她,“头疼?”
“嗯。”林妍轻轻答应一声。
轩明伸出手,轻轻在林妍头上揉捏,问:“这样好一些么?”
林妍又轻轻的嗯了一声。
大帐里只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蝉鸣悠长,轩明轻轻地给林妍揉着头,忽然说,“茕儿,抱歉,我不该疑心你。”
林妍没有说话。她自是知道,经过轩慎一事,她与轩明之间必有隔阂。差她去川南剿灭王氏一族是要调她离京,一个多月轩明也不曾和她通信,有事皆由秦小六代传。更由康婆那一遭……林妍闭上眼,不想说话,只当睡着了。
轩明知道她头疼恶心,必定是睡不着的,轻叹一声,继续道,“这些日子我冷静了,想了很多。你孤身一人,委身在杀父仇人身边,能被他信任知他这么多秘辛,必定要忍辱负重,过得很不容易。好不容易回来,一片真心待我,我,不但不能理解你,反而疑心你,迁怒于你,实在,是不该。你过去的经历,林旸表哥生前与我们交代过,不要多问。你放心,日后你想说便说,不想说,我绝不会再多问一句了。”
林茕乃兵部尚书、准摄政王妃,回京复命夜扣城门也无妨,可她宁愿生着病在青衣军帐对付一晚也不愿回府,轩明也知道,她什么都明白。心里有怨、有委屈,就不想回京。
林妍思虑多、心思重,总把事情都压在心里,楚奕知她,轩明也知。事情积压在心里多了,压的小姑娘受不住了,就得病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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