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应暄遂止言,留给江兰弦些许思忖的时间,然而他并未领情:“如今已是天诏十六年,先皇后与太子辞世已逾十一载,人真能如此长情?”
这不是皇帝,是情圣吧。
“……”应暄默然良久,继而沉声道,“曾经我可以肯定,然而近几年,我时而会觉得陛下还是那位无微不至的长辈,时而又觉他变得难以理解。”
“在我临行之际,陛下赐我一字,曰‘璟容’。玉光璀璨,谓之璟。此辈皇子之名皆从‘日’字为景,而太子名讳乃景玉……自我八岁入上京,至今十一年,与陛下相处时甚至胜过爹娘。”
应暄言辞平淡,像是叙家常琐事,然其间隐意,已涉僭越之嫌。
江兰弦聆听着,他好像明白应暄此番话的意思:“他待你如此之好,既无亲子承继大统,缘何不立你为太子?”
“嗯?” 应暄瞠目,继而笑逐颜开,“这天下是苏家的天下,而我姓应。”
姓应又何妨?江兰弦不觉此乃碍难之事,淡然道:“我与师父非亲非故,相处也仅有三年,可他临行前尽付家财于我。”
应暄摇首轻叹:“财富虽宝贵,却易得易失。这是世上最有用之物,却也是最不珍贵之物。”
“江珩安,”江兰弦截其话语,“师父告诉我,他名叫江珩安。”
“——罪臣,江珩安拜见陛下。”
“一别十年,卿风采依旧,何罪之有?”
“陛下亦是龙精虎猛,神采如往。”
“哈哈,比不得了,不知这昔日的白衣卿相何以回心转意了?”
“微臣用十年走遍大楚,饱览山川河海、风土人情,是时候觉得,该归矣——”
“唯双方势均力敌,方可缔结平等之盟约。你对我倾吐诸多隐秘,究竟所图是什么?”
江兰弦鲜少显露锋芒,惯于冷眼旁观他人之七情六欲,然自身置身于尘世之外,遗世独立。
应暄需借助江兰弦的力量方能脱此困境,可他找不到能与江兰弦交易的筹码,于是便打了这道感情牌,孰料竟生出江珩安这个最大的变数。
五皇子薨逝后,江珩安回朝致力于给所有人找不痛快,在淮荫这八百里开外的地方也能留了个坑。不过好在他恨极了九皇子,有他守在上京,暂解应暄燃眉之急,给自己一点喘息之机。
活了十九年,应暄还是第一次遇见毫无底牌保留的时候,便是遇袭遭难之时,都没有如此挫败。若在事发之前应暄或许还会受些打击,可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能够失去的了。
应暄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眉梢眼角锐气隐现,摊于桌上的手青筋脉络分明,喉间逸出一声轻笑:“哥哥,我只有一个人,所以一切都要看你。”
这般无赖之举在他做来也别有一番洒脱不羁之态。
“无需忧心,”江兰弦起身,青衫拂过桌沿,露出一截皓腕,其上一圈黑色的荆棘醒目非常。
他看向应暄的手腕处,趋近后轻抬其手,两腕相贴——并无异常之事发生。
应暄蹙眉,没有惊扰江兰弦。
江兰弦面沉如水,随后拔下束发木簪,乌发如瀑垂落,其中一缕轻拂过应暄面颊,触感轻柔。
只见他以木簪刺指,将血滴于相贴之处,他的身体四季都是温凉的,这也是他与人有异的其中一处。血液没有按常理流出,而是在溢出瞬间便被荆棘吸收,不知过了几息,荆棘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徐徐流动。
一圈浅青光晕自腕间漾开,这团光仿佛有什么魔力,应暄的目光为其所摄牢牢黏着它,只觉脑中混沌。朦胧间他好像回到了幼时,跟随父亲初到上京,看见憔悴的姑姑将他抱起,在青青杨柳中步入繁华的都城。
他又看见了云泽城,看见了漫天大雪之下,父兄娘亲立于城门,目光慈爱,柔声道:
阿暄,你回来了。
爹,娘。应暄伸手欲触,眼前之景却转瞬即逝,时光回溯至十六岁那年,淮荫之夜,他问:他们便是救治夫人的医者吗?
跪在地上的人,身形清瘦,青衣冷清。抬头,露出一双比之天海澄澈的青蓝双眸。
只此一眼,应暄的一段灵魂便被困在淮山荫水之间,只待命运之轮再次转动,相逢之期的降临。
此非禁锢应暄的锁,是开启之匙。
是江兰弦的钥匙。
“命有生死,运曰气运,掌人势。传闻,世间有大气运者,人中龙凤,可度世。”
江兰弦收回手,应暄手上的荆棘已经消失,而江兰弦的却变成了一块青色图腾,形似繁花绽绽,又似飞鸟翩跹,不似凡间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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