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母亲拉着她进了闺房。紫檀木匣里整整齐齐码着她未出阁时的绣品,最上层是幅《双鹤图》,正是庆王第一次上门时,她躲在屏风后绣的。“你大嫂有了身孕,”吴氏体摸着她的手,腕间的翡翠镯与她的赤金镯子相撞,“你二嫂虽还未生产,却总说等孩子落地,定要让你做洗三礼的主宾——她呀,最是佩服你在王府里推行的女红坊。”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喧闹声。顾之昀大步流星闯进来,腰间绣春刀还挂着未化的雪:“三妹,辽东快马递了信!”展开黄绫,朱笔批着“庆王所奏军屯事宜,着五军都督府速议”,角落处另有一行小字:“代问王妃安”,字迹清瘦,正是庆王朱翊宁的笔锋。
顾清禾指尖摩挲着那行小字,忽然想起启程前收到的信笺。庆王在辽东大营写的:“闻卿归宁,恨不能随侍左右。金陵城的糖炒栗子,可还记得让二哥多买些?”那时他正筹备冬衣调配,却仍记得她少时的喜好。
申时初,顾之阶抱着一摞文书进来,说是圣上最新的《皇明祖训》修订稿。顾清禾翻看着兄长用蝇头小楷做的批注,忽然在“亲王妃冠服”篇里看见一行小字:“庆王妃顾氏,苏州顾氏女,永平侯府出,贤良淑德。”墨迹尚新,显然是刚刚添上的。
“大哥这是要把我写进史书?”她笑着推过一盏碧螺春。
顾之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正色道:“史官记的是事实。你在王府推行的‘女红坊’,让二十户军户娘子有了生计,这事连内阁首辅都赞过。”
暮色漫过飞檐时,顾清禾独自登上侯府角楼。远处秦淮河上画舫往来,灯火如星子落于水面。十岁那年,她在这里看见庆王随圣驾南巡,玄色衣袂立在船头,如青松般挺拔。如今想来,命运的红线早在那时便悄然系上。
“在想什么?”二哥顾之昀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望着她怀中正打盹的延礼,孩子的小脑袋歪在她肩上,玉麒麟锁垂在她胸前,“方才接到急报,庆王已到扬州,不日便能返京。”
顾清禾轻笑,替延礼拢了拢滑落的斗篷:“二哥可知,当年你在国子监打了嘲笑我的同窗,庆王私下里谢了你三坛子葡萄酒?”
顾之昀挑眉:“他倒聪明,知道我不爱文绉绉的谢礼。”顿了顿,声音轻下来,“那日在婚仪上,我瞧他替你整理裙裾的模样,便知这夫君,托付得。”
戌时,侯府正门再次打开。顾清禾望着父母兄长在门前目送,灯笼的光晕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母亲吴氏体又往她手里塞了个锦盒,说是新得的胭脂水粉;父亲顾钰安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皇家规矩多,别委屈了自己”,便转身离去,却让她看见他抬手抹了抹眼角。大嫂怀中的延礼已经睡着,小手还紧紧攥着她送的松子糖纸,二哥顾之昀则笑着捶了捶她的肩膀:“替我多劝劝八哥,别总闷在军营里,有空带他来教礼哥儿射箭。”
回到庆王府已是子时。顾清禾刚跨进暖香阁,便见案头摆着新折的绿梅,旁边压着封未拆的信。展开来,是庆王惯用的洒金笺,寥寥数语:“辽东初雪,念卿衣暖。扬州有位老匠人教做螺钿漆盒,已着人送来金陵,望博卿一笑。”
她摸着信末那个小小的“宁”字,忽听得窗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砚秋匆匆来报:“王妃!王爷提前两日返京了!”顾清禾快步走到廊下,正见朱翊宁翻身下马,玄色大氅上还沾着江北的霜雪。
“清禾。”他望着她,眼中倒映着暖香阁的灯火,“本想赶在你归宁时同去侯府,不想辽东军报……”
顾清禾摇头轻笑,将手中的糖炒栗子递过去:“父亲说,等你得空,要带你去紫金山看梅花。母亲则备了十坛陈年花雕,说要与你论一论兵法——倒是礼哥儿,吵着要姑父教他耍枪呢。”
朱翊宁接过栗子,指尖触到她掌心的温度。忽然想起在辽东时,下属呈来的江南地方志里,特意记载了永平侯府的“双鹤堂”——那是顾氏先祖为纪念救过其性命的仙鹤所建。如今他终于明白,为何清禾总爱穿月白羽衣,为何她的帕子上总绣着鹤纹。
“明日陪我去给父母请安吧。”顾清禾望着他,忽然想起白日在侯府影壁前看见的情景:大哥顾之阶正握着延礼的小手教他写“鹤”字,二哥顾之昀蹲在地上给孩子比划着刀穗,父亲与母亲在花厅里对弈,棋盘上的棋子落得无声,却自有一番岁月静好。原来所谓的家族荣耀,从来不是爵位官服,而是这些细碎的温暖。
朱翊宁点头,忽然从袖中取出个螺钿漆盒,盒面上双鹤衔芝的纹样,正是照着侯府影壁所制。“辽东苦寒,没什么好东西。”他望着她眼中亮起的光,耳尖微微发烫,“只想着,若你看见这鹤,便如看见娘家。”
顾清禾打开漆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她素日爱用的徽墨。想起白日里母亲说的“女子嫁了人,便如风筝断了线”,此刻却觉得,手中的线从未真正松开——那头系着永平侯府的双鹤影壁,系着兄长们的笑骂关怀,更系着眼前人眼中的万千星光。
喜欢庆王府的日常请大家收藏:(m.mingyutales.com)庆王府的日常明隅传奇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