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的光线总是昏沉。班主任领着那个高个子男生进来时,粉笔灰在他肩头镀了层雪。新同桌落座的动作很轻,像片羽毛飘在空了一学期的座位——我故意把铅笔盒往右挪了五厘米,划出无形的三八线。
他皮肤白得能看见手腕淡青的血管,后颈晒出个规整的V字领,是篮球背心晒出的分界线。整整两周,我们的交流仅限于"借过"和橡皮滚落时的短暂对视。直到某个地理课上,我正用荧光笔涂鸦,突然察觉到左侧传来恒温动物般的暖意。
转头时他正慌忙垂下睫毛,喉结滚动两下。阳光穿过他耳廓,照出淡粉色的毛细血管。
"你要这个?"
我举起画着星空鲸鱼的作业纸。
他点头时,后脑勺翘起的发梢扫过课桌挡板。接过画纸的动作像在拆炸弹,指尖在纸角留下个小小的折痕。后来听说他房间墙上多了幅画,谎称是自己画的——就像我谎称不知道他每天偷偷帮我擦掉桌上的涂鸦,就像我们都假装没发现,那幅画的背面写着他练了二十遍才敢问出口的:"你真好看"。
(毕业那年大扫除,我在他课桌夹层发现一沓用我的涂鸦当封面的数学笔记。最上面那张写着:"今天她画了只兔子,我该夸耳朵还是尾巴?"字迹被橡皮擦反复修改,皱得像哭过的信纸。)
那幅星空鲸鱼至今仍在某个房间漂流,而当年不敢对视的少年轻易识破了我所有伪装——原来最懂反骨的人,往往最擅长沉默。
《恶意的标本》
四年级的教室总弥漫着一股铁锈味,来自那个姓王的男生指甲缝里的硬币。班主任把他安排成我同桌时,他校服袖口蹭过我的铅笔盒,金属袖扣在桌面刮出刺耳的声响——像某种猛禽的利爪在磨刀。
"借两块钱。"这是他最常用的开场白,手指已经掀开我笔袋夹层。当我摇头,他就会突然提高音量:"装什么穷啊?"
全班的目光像聚光灯般打过来,照见我发抖的手指把课本页角卷成筒。最可怕的是午休时间,他的手指会蛇一般钻进我书包,作业本、橡皮、甚至卫生巾包装袋都被抖落在过道上展览。
那个暴雨将至的下午,他把我拽到教室后排。"钱藏鞋里了吧?"
他扯我鞋带时,后颈的汗珠滴在我锁骨上,凉得像蟾蜍的黏液。校服扣子崩开的瞬间,我看见前排女生迅速转回去的背影,她马尾辫上的蝴蝶结发圈晃啊晃,晃得我眼睛生疼。
回到家,哥哥正在厨房煎蛋。油烟机轰鸣声中,我嘴唇刚蠕动两下,他就甩过来一句:"他怎么不欺负别人?"平底锅里的煎蛋翻了个面,蛋黄破了,流出粘稠的液体。父亲坐在沙发上点头,遥控器换台的光映在他镜片上,把眼睛遮成两块闪烁的空白。
(多年后家族聚餐,母亲抱怨我从不主动打电话。我突然想起那天浴室里,自己用牙刷使劲刷洗被王姓男生碰过的手腕,皮肤擦出血痕才停——原来有些疏远,早在童年就埋下了伏笔。)
从那天起,我学会了把哭声调成静音。当王姓男生在毕业册"好友留言"栏画满乌龟时,甚至能微笑着递给他荧光笔。只是没人发现,我悄悄在他照片背面用铅笔写了行小字,那是我在四年级就学会的诅咒:
"愿你永远活在无人回应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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