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黑蒙蒙一片,他摇头晃脑,脑子嗡嗡几声,视野总算恢复。
白衣上血迹斑斑,背部衣裳已然破烂得不足以遮盖赤红的肌肤,条条绽开的细长瘢痕被凝固的暗红血块积聚,触目惊心,就连端着水盆路过的侍从也不敢驻足而望。
已经跪了两个时辰,汗珠才冒出就干了,背部的血痕周围结了层薄薄的盐霜,少年口唇干裂,眼珠惨白上翻,活似死鱼眼。
鞭刑之后瘦弱的身子本就摇摇欲坠,他忍着饥饿带来的腹痛,只觉得马上就如滴落在地上的汗水被蒸干。
指甲镶入膝盖的肉里,疼得少年忍不住咬唇止声,他咽下唇裂开淌入口中的血,恢复了半分神智,努力挺直腰板死盯着面前合上的朱红色木门。
这间房原先是他生母白念棠住处,他十二岁那年,白氏病故后,父亲萧韩扶正侧室叶宜兰做了续弦,这院里原先朴素风格顿时因着叶宜兰的喜好增添不少华贵之物,偌大的小院突然变得拥挤。
叶宜兰膝下孕有一子,名唤萧长平,年纪与他相仿,于是他这嫡长子的身份便成了叶氏母子的眼中钉。
父亲萧韩不管不顾,宠妾灭妻,与他的父子情连在外人眼中都不能延续。
叶宜兰母子二人占了便宜,愈发变本加厉虐待他,仗着萧韩的宠爱以及当家权力,每日只准许下人给他送去剩饭剩菜,哪时心情不好或是心情太好想起他这号人物时,便随便编造个理由将他拖到院里毒打一顿。
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使得他骨瘦如柴,毫无还手之力,为了活下去,他只得咬牙忍着。
“喵呜——”
萧玉安下意识垂下头去,他紧闭双眼,屏息聆听渐近的脚步声。
屋门敞开,叶宜兰被侍女们簇拥而出,她一袭水蓝色长裙,满头金钗玉饰,两手满满当当带着戒指手镯,整个人的影子都被藏在侍女们撑开的油纸伞下。
怀中的白猫嗅到浓重的血腥味,惊得跳起奔回屋内躲着。
叶宜兰蹙眉发出“啧”的一声,右手摇着芭蕉式团扇踱步到少年跟前。
“好一副硬骨头,我小瞧你了。”
叶宜兰见他垂头无言,心底莫名恼火,她摔下手中的团扇,团扇红木编织的骨架瞬间断成两半:“你可知错?”
心底的委屈宛如洪水般侵袭而来,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咬牙忍着,终究是没落下一滴泪。
正是长身子的年纪,十二岁,昨夜剩饭只有半碗,他饿了一夜,躺在柴房挣扎纠结许久,终于鼓起勇气于清晨偷偷潜入厨房,只为压压这扁平得可以瞧见骨头的肚子。
哪料竟遇见萧长平也来厨房偷吃,萧玉安傻了眼,欲要逃跑之际却被他蛮横拉住。
萧长平骑在他身上抡起拳头狠狠对着他头角猛捶,趁歇息的功夫待他钻出□□欲要逃跑,萧长平故意厚掌一个轻推,他便滚下台阶摔了个四脚朝天。
萧长平不解气,又大喊大叫引来侍从,颠倒黑白与叶宜兰哭闹,一口咬定他偷吃破坏,被发现后还推搡萧长平这个弟弟。
叶宜兰气急败坏,没来得及梳洗便唤人拖他去院里打了三十鞭,又跪着曝晒几个时辰。
“哗啦!”
从天而降的冷水扑灭他的思绪,身子颤颤巍巍往前倒,他双手撑地,尽量不倒下去。
背后的伤口宛如蚂蚁盘旋般发痒,头皮发麻,萧玉安垂眸打量淌过冷水的手臂,白皙的肌肤愈渐皱缩,原来浇下来的是盐水。
他艰难晃了晃撑直的身子,终于耐不住晕倒在地,其间被几声“大公子”惊呼声惊醒,很快又没了意识。
“萧玉安!你给我出来!”
女人的尖叫声打断他的思绪。
萧玉安睁开双眼,放下撑着脑袋的手搭在双膝上,他挺直腰板在太师椅上坐正,注视飞步跳过门槛冲进屋内的男子。
男子一袭黑袍,腰间仅以长剑为配饰。
此人是他的心腹,裴刹。
裴刹无父无母,从小跟在他身边伺候,不论是在萧家时还是后来去了郾城。
“大人,老爷回来了。”
“难怪她有胆量叫嚣?”
萧玉安笑盈盈撑开长袍,站起身径直朝外走,果真瞧见月洞门后弯绕的小径急急赶来一人。
叶宜兰此刻就倚着月洞门哭喊,她扭头瞧见来人,哭得愈发厉害,欲有排山倒海的劲头。
叶宜兰为人跋扈,却是胆小如鼠,虽说厌恶欺负他,可如今萧玉安位居正三品,比萧韩这御史大夫还高了那么一小阶。
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连作为父亲的萧韩往日也不愿与萧玉安打交道,见面时也得礼让三分,且她仅是个宅邸妇人,连诰命名号也没有,叶宜兰不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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