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阴气最盛。"他压低嗓音，罗盘指针正卡在坤位与离位之间颤动。我数着石板缝隙里新冒出的菌菇，伞盖上泛着磷火般的幽蓝，分明是《傩仪考》里记载的"引魂蕈"。
村道两旁的夯土墙后传来窸窣响动，数十双眼睛透过雕花木窗窥视。那些视线像蛛丝黏在皮肤上，我摸到防狼喷雾的手被周然按住："别暴露警惕。"他声音带着奇异的轻快，"这位阿叔，是在准备庆典吗？"
挎着竹篮的老汉从阴影里现身，篮中纸钱下露出半截惨白的纸衣。他咧开缺牙的嘴笑，喉结处的褐色胎记形似锁链："外乡人好福气，正赶上傩神娶亲。"浑浊的眼球转向我，"这位姑娘要不要试嫁衣？绣娘刚熏过艾草。"
周然搭在我肩头的手指骤然收紧。老汉的布鞋踩过青苔，鞋帮上沾着的根本不是泥浆，而是凝结的血痂。远处传来沉闷的鼓点，每一声都恰好与周然颈动脉的跳动同步。
绕过祠堂的瞬间，我后颈的汗毛陡然竖起。十二口黑漆棺材呈莲花状摆放在场院中，棺盖上的铜镜折射着残阳，将我们的身影切割成碎片。穿赭色长袍的傩戏班子正在描脸谱，画到嘴角时突然同时转头——那些油彩勾勒的獠牙正对着我的方向。
"别看他们的眼睛。"周然往我掌心塞了枚铜钱，钱币边缘的铜绿里嵌着暗红血丝。他假装弯腰系鞋带，迅速用口红在石板缝画了道符，"西南角柴房有后门，窗棂上系着红绳的是生门。"
鼓声骤急，戴着青面傩面的主祭登上祭台。他手中骨杖悬挂的铜铃，与木屋里那枚形制完全相同。当骨杖指向我时，周然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血珠在青砖上洇出北斗图案。
"吉时到——"主祭拖长的尾音惊起飞鸟，那些禽鸟的翅膀竟带着纸扎的脆响。八个童男童女抬着朱漆木轿从祠堂转出，轿帘上绣的百子千孙图里，每个婴孩的眼眶都空荡荡的。
周然忽然揽住我的腰，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后："还记得敦煌地宫里的九宫步吗？"他带着我旋身避开涌来的人群，绣鞋鞋尖踢翻香炉，香灰在空中组成短暂的卦象。我瞥见灰烬中浮现的"林"字，与凤簪上的血咒如出一辙。
傩戏班子已围成圆圈，手中火把照亮他们腰间悬挂的桃木牌——每块牌子上都刻着生辰八字。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模糊的字迹在火光中逐渐清晰，最中央的桃木牌赫然显示着我的出生年月。
"新娘更衣——"主祭的骨杖重重顿地。四个老妪捧着嫁衣从棺材后转出，衣襟上的珍珠竟是森白齿骨打磨而成。周然突然扯断颈间红绳，坠落的狼牙吊坠扎进青砖，裂缝中涌出汩汩黑水。
鼓乐声里混入铃铛清响，这次是从我发间传来。点翠凤簪自发脱落，簪头红宝石裂开，露出里面蜷缩的蜈蚣。周然眼疾手快用铜钱压住毒虫，他的虎口被咬出两个血洞，流出的却是墨汁般的液体。
柴房方向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我们转头望去时，系着红绳的窗棂正在渗血。周然染血的手掌覆住我双眼，在彻底坠入黑暗前，我最后看到的是祭台上那顶朱漆木轿——轿帘掀开的缝隙里，伸出一只与我今天穿着同款登山靴的脚。
喜欢少年与远方请大家收藏：(m.mingyutales.com)少年与远方明隅传奇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