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请节哀。”那弟子被他晃得头晕眼花,嘴里磕磕绊绊,半天也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自己也算是劫后余生,既搞不清楚状况,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祖母所受打击过巨,一病不起。村里的游医束手无策,家中却请不起远在镇上的郎中。秦骁平向村长借了钱,嘱托邻居一家帮忙照看,就独身徒步去了镇上,好说歹说,硬是将那郎中拽了回来。只是等他们到时,祖母已经与世长辞,最终也不知是心病还是身病。
命如微尘,只是有人扬起来得高,落下去的时候也显得声势浩大,有的人则轻易就被一阵风给刮走了,伸出手去,什么也抓不住。
短短几日,秦骁平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孤零零的人。失去了两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亲人,就仿佛失去了同这个世界的全部联结。
为什么所有人都抛弃他,弃他而去?爹娘是修道之人,却在一次除妖途中双双殒命,只留下年幼的姐弟二人和祖母相依为命。因此他从小就对修炼敬而远之,觉得这就是一条随时会夺走人命的不归路,可阿姊的理念却恰恰相反。
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他听阿姊的话,当初习了武,能够进离月宗待在她身边保护她,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他恨杀了阿姊的人,恨她那关键时刻缺席的师父,但更恨自己,为何拿的是一双锅铲,而不是一柄快剑?
他的梦碎成了渣。开酒楼挣大钱又有什么用?拿来给谁花?做出再好吃的东西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想要予之品尝的人不在了。带着恨意做出的食物,看着别人入口时,也不曾再有过畅快的感觉。
所以后来他执意要去秋月山弄清阿姊死亡的真相,他必须给她,给祖母,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天无绝人之路,何仪见他举目无亲,收留了他,但作为云岫院一名小小的杂役弟子,他根本接触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那一夜的事,就好像一个隐疾,一个连他们自己都不了解的,难以说出口的隐疾。甚至没有人肯提秦姝年等人的名字,避之如避洪水猛兽,仿佛是他们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这种不明不白的感觉令秦骁平甚为苦闷,直到有一天,他去给几名外门弟子送夜宵的时候,竟无意见听到他们在酒桌上提起这件事来。
有一人醉酒后扬言,萧峦的弟子们发了疯,南宫宗主和其他几位峰主就是被他们害死的。另外一人没他醉得这么糊涂,连忙叫他住嘴,小心祸从口出。那人面红耳赤,断断续续的话中又带着几分逻辑,说很多人都这么说,必然不是空穴来风,又说松烟居今日来了外客,松烟君管不到他头上来。
醉酒后的胡言,原当不得真,秦骁平却出奇地愤怒。心想阿姊他们无论如何没有害人的动机,如果真的做了什么错事,那也是一定是受了萧峦的指使。而且,离月宗不是封山不管外事了吗?萧峦这时候会见什么人呢?
秦骁平的好奇心被激发了起来,提着食盒径直转了个向,趁着夜色,一路摸到了松烟居。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想要是被发现了,就说自己是来送夜宵的。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躲在院子里的水缸后,竟然真的没人注意到他。
主屋内点着几盏灯,窗前映出两个人影,随后声音便像风一样灌进了他的耳朵里。
“往后十年,离月宗所辖领土内事务全权由冷非门代理。离月宗内患不少,现今由我一人做主,无力再管外界之事,冷宗主自可安枕。”
“此言当真么?松烟君莫不会还私藏了什么,舍不得拿出来?”
“领地与灵器,离月宗皆已悉数奉上。冷宗主还有何不满?”
“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没想到,往日松烟君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竟也开始对权势感兴趣了。”
“……若是山野化成火海,鹤也难有栖身之地吧。”
“呵呵。良禽择木而栖,松烟君不愧是审时度势之人,与那些只会自焚的蠢鸟不同。往后,怕是要叫你萧宗主了。”
声音就此中断,秦骁平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手脚冰凉,几乎端不住手中的食盒,心脏差点从胸膛里跳出来。有好几分钟,恐惧携带着令人喘不过气的黑暗,像是马上要将他勒死。
萧峦弃地让权,毫无疑问,他背叛了离月宗。可大势所趋,他就要登上宗主之位了。
少年眼里的世界只有这么大,没有人能做萧峦的对手。什么都改变不了,甚至不敢同任何人提起,等到窗前黑影消失以后,秦骁平偷偷溜回了云岫院,躺在床上,活像一具冰冷的尸体。
除妖卫道是姊姊的梦想,但比妖兽更可怕的,是人的算计。少年意气成空,留下来的只是一具徒然无味的躯壳,从此他像是一只困兽,固执地徘徊在自己的执念里。
那个玻璃瓶后来一直放在他的房间里,但是里面却再没有增加过一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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