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参见陛下。”花千岁并没有跪,他只是微微屈了一下膝。
沈明堂恍若未闻,目光仍牢牢锁在少年脸上。花千岁不避不让,坦然迎上天子视线。殿内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声。
“陛下...?”老太监压低声音轻唤,第三次才将帝王惊醒。沈明堂喉结微动,摆了摆手:“都退下。未得传召,不得入内。”
待宦官和宫人们退出大殿后,沈明堂缓缓起身,走下金阶,径直走到花千岁面前,他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花千岁的碎发。
“好孩子…好孩子啊…长大了……”
花千岁却始终淡定平静:“多谢陛下当年为家父报仇。”
沈明堂的思绪不由飘回两年前那个风雪肆虐的冬日。那年隆冬,四十五岁的花太空前往北境调解岘族叛乱,却永远留在了那片冰天雪地之中。
岘族族长阴险狡诈,花太空原本已与岘族周旋数月,凭借浮生阁影卫和边境驻军的配合,几次交锋都让岘族吃了暗亏。后来那岘族族长表面假意和谈,背地里却设下毒计。在最后一次会面时,趁着风雪交加,在茶中下毒,又派死士围攻。花太空虽武功盖世,终究寡不敌众,最终力竭而亡。沈明堂连花太空的最后一面都未见上。
事发突然,急报传到帝都那日的雪下得正紧,得知消息的沈明堂像是突然被抽了脊骨,在众朝臣的面前心口郁结直接当场吐血,病倒了整整两个月。病中震怒,下令九关全部可调动的兵力全部奔往北境,将整个岘族尽数屠杀。那一战,整个北塬都被鲜血染透,其中,也包含了花太空的血。
岘族族长的人头被端进朝堂那日,沈明堂还在病中,他下令将人头挂在北城半月让野鹰啃食。那夜,沈明堂独自在宸阳殿站到天明,任由风雪从敞开的殿门灌入,染白了他的鬓发。
“…他…”沈明堂的声音哽咽,“原是我对不住他…”
花千岁没有说话,他看着沈明堂的眼睛,他从帝王的眼神中看到了曾经父亲花太空的眼神,他们两人的目光中有着相同的东西,这个东西花千岁很熟悉,他从乔烟辰的眼中也见过。
“好孩子…朕…我也对不住你…”沈明堂继续说道。
花千岁没有接话,他扯开了话题:“陛下,我这次来帝都是二殿下——”
“我知道。”沈明堂打断了他,“你若想,便答应他,你若不想,定不要勉强。”
花千岁:“我与二殿下多年未见,不知他与……”
他没有说完,收住话头看着沈明堂,似是在等着对方的回答。
沈明堂渐渐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他是皇子,皇子便无法随心所欲,尤其是…想承大统的皇子。”
皇帝顿了顿,“朕曾经是如此,他亦是如此。”
花千岁轻轻一笑:“我知道了,多谢陛下告知。”
沈明堂抬眸看着花千岁,犹豫再三终是开口说道:“你若留在帝都,经常来宫里看看我,可好?”
花千岁看着这个权利之巅的帝王,此刻在他面前竟像一个要糖吃的孩子,微红的眼眶,颤抖的龙袍袖,小心翼翼的语气,他一时间竟不知这多年的怨恨是不是真的是自己错了。
花千岁的思绪也飞回曾经,他七岁那年跟着父亲花太空第一次见到了大褚的帝君,他看着高座上的沈明堂非常陌生。当时的沈明堂也是如这般摸着他的头发,笑得眉眼弯弯。
沈明堂:“好孩子,你可愿喊我一声父亲?”
花太空瞪了沈明堂一眼:“别瞎说!”
他转过头看着年幼的花千岁:“千岁,叫陛下。”
沈明堂:“真是没想到,你竟然真能把他养的这么好。”
花太空:“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可是——”
沈明堂打断:“去去去,别跟我装大尾巴狼。”
他抱起年幼的花千岁笑着说:“你瞧瞧你,给我们千岁养的白白嫩嫩,跟个小姑娘似的。”
花太空:“你懂什么?算命的说了,我们千岁可是凤冠命格。”
沈明堂嗤笑:“牛鬼蛇神子虚乌有的话你也信?”
花太空:“你最好是不信这些!”
沈明堂:“我不信。”
花太空:“那你还设立钦天监?”
沈明堂:“……你…”
花千岁静静望着眼前的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着谁,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原来,这就是家的模样。
花太空常年在外奔波,浮生阁的事务不过是他肩上最轻的担子。更多时候,他都在为龙椅上的那人平定四方,边境的纷争、境内的叛乱,哪一桩不要他亲自周旋?幼时的花千岁,身边只有沉默的影卫相伴。后来被花太空送到帝都,寄居在沈清安府中,与花太空更是难得一见。多少个夜晚,少年独自坐在庭院里,望着宫墙的方向。他觉得自己就像游荡在世间的孤魂,一个父亲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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