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呷了口酒,继而抬眸望向嬴政,缓声问道:“君上垂听臣言久矣,想来心中已有斟酌,臣斗胆一问,不知君上此时何所想?”
嬴政微微垂首,仿若沉思片刻,旋即上身前倾,“政儿愚钝,此刻尚有些懵懂,还望仲父不吝赐教,详加阐释。”
吕不韦慢慢地接着道:“为商之术,与这治国之道,有互通之处。博通百家之言,杂取百家之精华,则使秦国异于关东六国。治国用人,需审慎大胆,唯才是用,用人不疑。为商贾者,盛时则思危,治国亦然。盛而不能思危,必有旦夕之灾。六国皆有内忧,早已无力抗衡秦国。秦兼并六国,只是早晚而已。然而有一事,君上需得好好考虑。”
嬴政当即站起身来,神色端肃,恭恭敬敬地向吕不韦行了一礼,“仲父高论,如拨云见日,令政儿茅塞顿开。政儿在此,谢过仲父此番悉心赐教,往后诸多事宜,还望仲父多多提点。”
“君上若愿听,老夫便多言几句。”吕不韦眉宇间隐隐带着担忧,“东进之路,堆叠着秦人的骨骸。令六国纳土于秦,使四海归一,乃秦国君臣之责。只是……”他略作停顿,目光深沉,“臣所忧者,在于秦法。自商君变法以来,秦以法治国,威震天下。然六国之民,久习旧俗,若骤然以秦法束之,恐民怨沸腾,祸乱暗生。六国者,分则羸弱不堪,合则不可估量。”
嬴政眸光微闪,故作沉吟,片刻后方道:“仲父之言,不无道理。然‘商君之法’乃大秦立国之本,岂能轻动?国无法,则纲纪废弛;民无法,则祸乱丛生。欲使天下归心,唯有秦法可定乾坤。”
吕不韦无奈地长叹口气,问道:“君上可知伊尹?”
嬴政道:“伊尹?殷之臣,佐汤伐夏桀,被尊为阿衡。”
吕不韦只略一点头,“以鼎调羹,调和五味。此乃伊尹治国之理念也。”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木勺从釜中舀起浓汤,奶白色的汤汁顺着勺沿流淌,注入陶碗中,“治大国若烹小鲜,急不得!急不得!”
宴毕归宫,路上,嬴政问桑语:“相邦今日之言,阿桑以为如何?”
桑语生硬地避开了这个问题,“人之落暮,最是伤悲。我方才偷偷瞧着,相邦的发鬓都白了。他编纂《吕氏春秋》,或许便如鸿爪留痕,愿有一物以示后世之人。这份执着与用心,倒也是难得。”
嬴政闻言,眉头微皱,冷哼道:“相邦如今岁数大了,竟变得如此畏首畏尾!六国颓势已显,乘胜追击才是,为何‘急不得’?兼并六国,推行秦法之事,寡人心意已决,绝不动摇。至于六国人是否接受秦法……”他说着又顿住了,道,“且行且看吧。”
桑语低垂眼帘,默然不语。她忽然有些心疼吕不韦的那声叹息。
作为后世之人,她深知历史的轨迹,很难不做出孰对孰错的判断。
适才吕不韦说出的那些话,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回答了困扰她师父多年的疑惑。
在这个“抑商”的时代,吕不韦能够攀升至政治巅峰,不仅得益于他善于借势,更因其自身的处事之道。
吕不韦行事向来谨慎周全,当年入秦游说华阳夫人的计划,堪称经典的营销案例。
他深入调查秦宫内外,精准把握华阳夫人渴望子嗣的心理,锁定了游说的最佳目标。入咸阳后,他先从华阳夫人的身边人入手,游说阳泉君时,直指楚系在秦宫的危机,并提出双赢之策;而面对华阳夫人的姐姐,他则大赞嬴异人的贤德,并以重金购置的珍宝相赠。
最终,在亲人的劝说下,华阳夫人顺水推舟,应允了此事。历史的车轮,自此滚滚向前。
如今,吕不韦编纂《吕氏春秋》,或许正是察觉到了秦法的不足之处。
商鞅之法,曾挽救了岌岌可危的秦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中的缺陷也日渐显露。秦法太过严苛,它可以适用于秦国,却未必能适应一统天下的秦帝国。
然而,君王对他的偏见已根深蒂固。
有些话在嘴边徘徊时,桑语却听得嬴政幽幽地说道:“伊尹放太甲于桐而自立,摄行政当国,以朝诸侯。吕不韦莫非是想效仿伊尹不成?”
桑语惊讶极了,愣了半天,嘴唇抽搐了好几次,最后只发出一个“啊?”
这难道就是说者与听者之间存在的不同理解吗?还是她自己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君上,我觉得吧,相邦所言并非毫无道理。战乱甫定,应当让百姓休养生息,有些事儿确实是急不得。”
嬴政皱着眉,朝她扫了一眼,“你与仲父的想法,倒是一致。方才在筵席之上,你为何缄默不言?他一说,你一和,岂不欢喜?”
桑语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说”的是秦国的未来,她这个秦国的“眼中钉”,哪有资格插话?她还一直觉得纳闷呢,吕不韦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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