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病已看见,这院子东面连接着另一处恢宏的宫殿楼宇,在这宫殿的衬托下,掖庭简直像是夹在东西方皇宫威严之下的一处贫民窟。
张贺没有察觉刘病已这些心思,他喜笑颜开介绍着:“这边是长乐宫,自惠帝起为皇太后居所。”
然后他朝里走去,招呼着:“阿繁,阿繁,皇曾孙殿下到了!”
刘病已跟着他走进屋子,一个脸部圆润的妇人从里头走出,她手里端着两个盘子,一个里面盛着烧鸡,一个里面则是两条鲫鱼。
她脸上有些皱纹,但精气神很好,看着很有福气,她刚将手上的盘子放稳在桌子上,便一把扑过来抱住了刘病已。
刘病已有些吃惊,加之她扑过来力道有些大了,不由咳了两声。
王繁君立刻松开他,连忙赔不是:“是我这不懂事的妇人冲撞殿下了。”
刘病已分明看见她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珠,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刘病已知道,张贺曾是他祖父卫太子刘据的手下,也是因为卫太子的案子才会被排挤受腐刑,以至于全家迁至掖庭。无论如何,他觉得自己受不起张贺全家的倾心相待。
他正想说些什么,后面又走出来了一个人。
那人举动颇为豪放,浓眉大眼,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牙齿,手上端着一盘粟米糕和薄饼:“殿下舟车辛苦了,快尝尝我的手艺。”
张贺便介绍:“这位是宦者丞许广汉,听闻殿下要来,特意来庆祝的。”
许广汉朝刘病已作了个揖:“殿下年纪虽小,可当真是一表人才,不愧是先帝与卫家之后。广汉听闻殿下幼时之事,就知道殿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长大定能建功立业,有番作为。”
许广汉的话说得掷地有声,要说他是故意拣好听的说,倒也不至于,他眼神真诚,相比张贺刻在骨子里对刘病已的怜悯,他的感情更加直接。
几人赶紧坐了下来,王繁君替刘病已盛好一碗鱼汤。
许广汉仍在直抒胸臆:“掖庭虽比不上宫中其他地方,倒更能修身养性,我许广汉别的没有,最讲义气,往后殿下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我!”
“病已谢过许大人。”刘病已话说得乖巧。
许广汉笑着点头,转眼去看只顾着照顾刘病已吃的张贺,问道:“掖庭令可为殿下选好老师了?”
这其实是这段时间张贺最操心的事,刘病已正是适学年龄,得需一位德才兼备的老师加以引导。
但很可惜,以他在朝中的人脉,三公九卿他全都攀不上。
刘病已虽然被宗室接纳,但现今的宗室藩王均居于封地,像刘病已这样空有宗室头衔留在宫中的根本没有别人,再加上卫太子涉及的巫蛊与造反之案,朝中多的是些不想与刘病已产生交集的人,就算是有人还对卫太子的仁义感念在心,也需顾及当朝辅政大臣霍光等人和当今天子的想法,只能独善其身。
张贺想起自己那个特别会独善其身的弟弟张安世,如今在霍光的手下混得风生水起,可根本是忘了自己的恩人是谁。
“少府丞曹伦,此人通晓四书五经,颇有点司马长卿的诗赋之风,可为殿下之师。”张贺回答得平淡,可谁知,曹伦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刘病已请的老师。
刘病已默默将这些记在心里。此时张贺并未察觉,这个七岁的孩子比他以为的要心思细腻得多,这些人情冷暖,本就是这个孩子从小到大的磨练。
掖庭啊,比他记忆中的郡抵狱已经好得太多了。
几人继续吃饭,王繁君询问着刘病已的饮食喜好,刘病已只说随意,她就专门举了些吃食一一询问,可刘病已还是只说好,她便不再问了,只是心里多了些心疼。
许广汉与张贺同饮,两人难免提到卫太子。张贺言之凿凿,眼眶都红了,人家说宦者容易多愁善感,刘病已想,恐怕是真的。
张贺特别感念卫太子,他与弟弟张安世都是因着父亲张汤的关系入仕,张汤成了武帝朝著名的酷吏,可他心里却并不认可这位足够让许多人闻风丧胆的父亲,甚至觉得他过于暴戾。
可偏偏武帝是这样一名霸主,他需要威信,需要这样的张汤。
相比武帝,太子要仁和得多,这种父子君臣的关系让张贺找到共鸣,他投在太子麾下,尽忠职守。
他见过太子的温和恭谨,见过太子与群臣舌战,也见过太子与先帝的据理力争,还听过先帝满怀爱意的关切:“打仗的事朕来做,修养的事留给太子。”
就是这样的君臣父子,怎么走到了最后那一步?
张贺觉得当时挑拨事端的小人实在是罪不可恕,他一拳捶在桌案上,心里要将那些早就死透了的小人挫骨扬灰。
但他看见刘病已隽秀平静的小脸,心中的哀愁怨愤便散了些,他抬手拍了拍刘病已的小脑袋:“殿下可要好好长大,将你祖父的愿望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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