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入宫没多久，没有想到朱墙青瓦之间还有这样狭窄逼仄的宫室，这样阴暗湿冷的角落，起初趴在这条长木凳上心里还忍不住发抖，可鞭打了这些时候，一时竟然也能如有千锤百炼后的麻木。四周弥漫着仿佛宰猪杀羊般的味道，张进宝死死抠着一片木头，等到喘息的间隙，心里那口劲才噗地破开，从唇齿间颤抖着吐出来。
龚顺打累了，嘴里却还在尖利地斥骂。一柄拂尘摔在地上，已经染就血污，不干净了。张进宝痴痴地盯着看，心里想：不干净了，他从前天真畅想的宫闱如今不过伸手摸了个大概，翻开掌心来就已经是鲜血淋漓。
今早上他还沉浸在拨去给贵妃当差的高兴劲里，纵然尚食局的德宏跟他说万春殿里的那位主子不好伺候，半夜还要支使搓磨人做什么烤炙，但他就是高兴——在宫里哪里不是仰人鼻息呢，至少给皇帝眼前的红人做事还能多多地有赏钱拿，小妹始龀，眼下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
更何况贵妃娘子全然不是旁人所说那样不好相与，张进宝想起省亲时所见种种，只觉得贵妃俨然神仙脾性、菩萨心肠。
崔玉京到时，龚顺正歇够了又想起贵妃在众人前拂他脸面，心气不顺提了鞭子再想赏张进宝一顿，却没想到被人生生扯住了那根血淋淋的长鞭。
龚顺正要破口大骂，见是崔玉京忙把话咽回肚子里，行礼却很敷衍。他近来正得皇帝欢心，这宫里皇帝喜欢最紧要，以是早把自己当长秋监的监事看待，崔玉京不过是鸠占鹊巢，迟早也要居他之下的。
崔玉京松了手，接过旁边递来的一张绢帕擦手，慢条斯理地，细细将修长手指侍弄干净才笑问："龚内侍何以如此动怒？"笑得坦荡，仿佛方才并没有冷落了龚顺。
"这厮给贵妃办事不力，抽他两鞭子长长记性。"龚顺答，"贵妃各处都要得精细，容这厮毛手毛脚，哪天冲撞贵人就不好了。"
小黄门已拎了一只圈椅来，崔玉京撩袍坐下又问："听龚内侍说话，意思是贵妃说要罚人了？"
龚顺脖子一梗硬答道："某在宫中多年资历，比之崔大人只多不少，这点看人眼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就是贵妃没说过。"崔玉京一抬手断了龚顺再往后的大论长篇，"龚内侍替贵妃办下如此功绩，若不叫万春殿知道，岂不是白费一番苦心？彭福，去知会贵妃一声。"
彭福一直在崔玉京手旁候着，得了命令全然不管龚顺一躬身答完喏就要走。
龚顺怎么敢放过，急得没支使旁人，自己一把越过去抓住彭福。他在此行事隐秘，皇帝最不喜欢宫里打杀见血，贵妃如今正称皇帝心意，叫万春殿知道他所为，再往皇帝耳朵边吹吹风，他这把内侍的椅子还没坐热只怕又要被掀了。
"给贵妃做事悉从本心，哪里还敢腆着脸讨赏赐。"龚顺自知行为不妥，松开彭福又假模假样地整理衣衫。
见此人还嘴硬不放搬游探骊来挡，崔玉京顿时失去耐心，一语道破："贵妃自小礼佛，你全无悯人之心，越俎代庖行打杀之事，要是坏了贵人福泽，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担待？"
龚顺已经没了最开始的趾高气昂，他在皇帝左右这些时日，怎会不知道宫里最忌讳逾矩越界。被崔玉京擒了这样一个把柄在手里，龚顺心里直跳，一口气泄了，没了与之相争的劲头，只盼着此事草草揭过。
自己的人还在门口候着，崔玉京懒得跟龚顺多废话，一勾手两个小黄门就进来小心给张进宝抬走了。龚顺不敢拦，依旧奴颜婢膝，一副任崔玉京处置的模样
"人我就带走了。"崔玉京站起身，向龚顺那走了两步，他身量高，离人近时常常不怒自威，"在其位谋其职，不要想自己不该想的东西，龚内侍好自为之。"
崔玉京走了。
这还不够，等心腹来报人已经走远，龚顺才一脚踹翻那条长凳。他郁结的心气无从发泄，忽然看到地上崔玉京落在原处的绢帕，提靴正要蹍上去却察觉出些不同。龚顺捡起来细细看过，想起前日御前侍奉，皇帝得了这样两匹提花绸，只知道赏了一匹给贵妃。
崔玉京竟然有一面用这种料子做的手帕。
龚顺想起方才种种，心中立刻柳暗花明：崔玉京如此袒护贵妃，只怕两人有旧，而这手帕定是女子所用，兴许就是贵妃给的。
宦官与宫妃勾结，个中龃龉捅到皇帝面前，还怕崔玉京有活路么？如若运气好，连贵妃也可一并除去，届时内侍省监事的位子不过他龚顺囊中之物。
龚顺紧紧抓着那条染血绢帕，如同抓住了崔玉京不为人所知的阴私，直起腰来心里倒很畅快了。
这头张进宝被抬进一处偏殿，崔玉京后来时彭福告诉他已经给人上过药了。只是龚顺下手实在狠，纵然张进宝年轻力壮，此刻仍像死鱼一条软绵绵趴在榻上。张进宝被打没哭，上药没哭，自己在榻上趴着想起爹娘忽然就哭了。
听到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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