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亮当然于心不忍,替她盖上被子,低声劝慰说:“谭老师,梁梅她嘴硬心软,您知道的,千万别往心里去。那学生我见过,还算是个苗子,我和梅姐说好了,如果李映桥真的能考上潭中,将来三年高中,我们也不会松懈,我和梁梅一定会把她送进名牌大学。”
“为……什么。”谭秀筠有些意外地张了张嘴。
朱小亮说:“您还记得,您问过我的三个问题吗?是托尔斯泰那本《人靠什么活着》里面上帝问天使的三个问题:‘人心里有什么’,‘什么是人无能为力的’,‘人靠什么活着’。天使得出的结论是爱。我们也知道,您一直在对我们践行第三个问题,您从来没指望我们出人头地,您只是希望我们能活下去,不管因为什么。”
从前活着很难。谭秀筠一辈子都没能弄明白,她这样刻薄、别扭的人,即使在读到托尔斯泰那本书的时候,她也是满腔不屑和鄙夷,爱?爱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谁会靠这个活下去。她反倒觉得恨最真实,恨那些不得好死的人,见到他们不得好死的下场,才是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动力。所以她觉得,与其说爱,不如说恨才能让人活下去。
如果不是谭秀筠那碗面,梁梅、朱小亮、胡正这样顽劣不堪的性子,早就在街头巷角混成了少管所后备役,他们哪有什么正确的是非观,十岁出头的年纪就敢拿石头砸老师的玻璃窗,再大点就算是把天捅个窟窿也没人奇怪。没人会怜悯他们,但谭秀筠见过太多这样的顽皮赖子,梁梅朱小亮胡正他们几个都算不上最刺头,她完全有能力把他们拉上正轨。
但梁梅肚子里有多少货,她再清楚不过,她能走到今天,全就靠那么一口气撑着,撑着就撑着吧,她不想和她吵了。
谭秀筠缓缓闭上眼,眼泪从两侧溢出来,嘴唇颤得却更加厉害,她没想到,这些话这辈子能从数学呆子朱小亮嘴里说出来,连他都明白。梁梅是有多恨她,临了临了,连句松快话都不肯给她。
“你们走吧,我累了。下次来别拿这么多水果,我一个人吃不了。”
那是她们之间最后一次对话。
梁梅再也没去过。胡正上周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谭老师,梁梅想着中考成绩还没出来,去了也是没完没了的吵架,她也不想再气她了,于是给胡正回复说等李映桥出分再去看她。
她还特意去楼下的水果店提前订了很多很多当季的水果,全是又贵,她又不爱吃的。她偏就要拎着琳琅满目的水果去,还要把水果店搬过去,给她满满当当地摆满整个疗养病房——
她就坐在她的病床旁,大口大口地吃着水果,等她吃个够,把果汁吸得啧啧作响,吸得床上那人破口大骂,然后她也不会和她生气,绝对不和她拌嘴,她只会把手机的查分系统拍在她床头,轻描淡写地告诉她:“谭秀筠,这我学生。”
她最爱看谭秀筠吃瘪的样子。
谭秀筠一定会说:“没脑子的东西,一次中考能证明什么。你能管她一辈子吗?”
你说啊!
谭秀筠你怎么不说话了。
***
成绩发布当天,丰潭热得像个窑,简直是要把人当瓷器烧。李姝莉刚从银行回来,在楼下农贸市场买了点菜,晚上准备给桥桥做几个大菜好好庆祝,不管考没考上,总之,这段时间的辛苦她是看在眼里的。
李姝莉拎着条鱼准备拿钥匙开门时,隔壁的柳阿姨正巧也出门,一瞧见李姝莉迫不及待说:“姝莉啊,要不要一起去刮个痧,最近楼下新开了家刮痧店,有开店大酬宾,充五百送两个刮痧板。”
坑货,五百能买五百个刮痧板。
李姝莉面不改色地用钥匙拧开门:“不了,等会儿桥桥出成绩了,我得在家给她做饭,你们去吧。”
柳阿姨又“热心”地劝她说:“你是真一点儿钱也不给自己花啊,姝莉,你别怪我多嘴,桥桥是不是也快上高中了,你其实也可以考虑再找个人搭伙过日子,不然等桥桥去上大学,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也寂寞,你也该适当适当捯饬一下自己。”
李姝莉独身带孩子在丰潭这么个封建鸟巢里生活,其实从李映桥五岁开始,这样的话就在她耳边没断过,当年她在小画城开杂货铺的时候,邻居也因为心疼桥桥晚上睡在货架子中间连翻个身都不容易,让她再找个人嫁了,两个人可以努努力在丰潭买套房子,至少给桥桥一个找个爸爸。
结果给李映桥急得晚上立马躺在被窝里和她讲说:“妈妈,你不要听别人瞎讲,我不需要爸爸。大人真的一点儿不知道小孩的快乐,我睡在货架中间别提多快乐了!我翻个身就有零食掉下来,翻个身就有,你听,我太喜欢这个地方的小床了,我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零食,我才不要搬去其他地方,我要在这里睡一辈子。”
李姝莉当然知道,她知道桥桥那时有多快乐。
柳阿姨平日里就善给人做媒,老嫌李姝莉一颗心扑在女儿身上,一点儿钱舍不得花在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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