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的心颤了一颤,竟反生出一种很可笑的怜惜来。
我竟然在同情太子,从五品小官居然同情起太子,这是落入泥潭的第一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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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大院挨着尚书都省,左右仆射的眼皮底下。我沿着第三横街走去,实在想不明白房玄龄和高士廉两位六旬老人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办公环境:
武器署每日将新造的兵器送检,轮毂碾过青石地。
武库令有击打战鼓的鼓手三十人,每人每天轮流练习三千下;负责吹冲锋号角的角手三十人,两人一组,每组每天合奏半个时辰。
最可怕的是兵部还养了一百只鸡,作战之前将鸡血抹在战鼓上,作为作战胜利的祈福仪式。
兵部的雄鸡不仅打鸣,还追人。
我刚一进门便被追着绕院三圈,一边跑一边大喊魏叔玉的名字,教他来救我。
捡回一条命来,我怎么想怎么觉得窝囊,抄起笏板就要去与那鸡一决雌雄。叔玉一把将我扯走,指着养鸡棚外高悬的铁告示:
“朝廷财产,禁止虐鸡。泄愤一时爽,亲人两行泪。”
告示上贴着一缕带血的头发,可见是与雄鸡搏斗败北的残骸。
“哗,伤势不轻啊,这是谁的?”
叔玉悲痛地说:“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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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戍守黄河的是右武侯将军阿史那思摩,已故颉利可汗的部下。
贞观四年,李靖的六路大军歼灭东突厥,颉利可汗兵败被俘,思摩归顺大唐。随之而来的有几万突厥降兵,圣人认为思摩与他们熟悉,故而全部交给他管理。
颉利可汗曾是突厥最辉煌的雄主,他贞观元年曾兵临渭水河,哪怕圣人也不得不与他暂定盟约,屯兵三年才有机会反戈一击。那些降兵曾经跟随过这样的英雄,哪里能够将思摩放在眼里?
鸿胪寺里积压了大量关于思摩的投诉信,几乎每隔一个月便有一封。
士兵们举报他消极备/战、疲于练兵,举报他苛待部曲、赏罚不明。鸿胪寺与兵部都派人去调查过,全然挑不出思摩半点错处,在报告中写道:
“兵卒贪婪懒惰,右武侯将军惩罚无果,反而遭到报复。”
这一次哗变原是一场欺软怕硬的霸凌行为,轮戍烽火台的一千士卒全都撂了挑子,要挟思摩给予他们更好的待遇,否则便什么也不做。
思摩忍到尽头,将这一千人悉数关押起来,可突厥士兵一脉同宗,沾衣带水,思摩难得的硬气换来整军瘫痪。
思摩害怕圣人责怪自己,不敢将事情上报长安,下令全城戒/严,出城者死。倘若哥舒不豁出性命跑出来,长安根本不知道边防有这样大的一场暴/乱。
今日兵部开会,讨论是否要将思摩调回长安,再换更有威慑力的将军过去。因着兵部尚书尚未到任,会议的主持人是魏侍中,而我作为藩将的“父母官”列席听证。
“我希望大伙客观一些,不要夹带对思摩将军的个人偏见。”魏侍中道。
我循例朗读思摩的履历,他开皇七年生人,如今五十有八,已经降唐十年了。
“思摩将军是个开朗和善、礼贤下士的人。他对大唐的文化很认同,也有自己的思考。鸿胪寺编纂《突厥语商务对话一百二十句》的时候,曾请他做为校对。”
不确定魏侍中有没有在听,他双眼微阖着,像要睡着了:“他是个翻译?”
我回答道:“他在突厥的官职是‘苾特勤’,是个贵族散官,早年间负责突厥的外交工作。”
兵部参会的官员席位间,有人问道:“他从未打过仗?”
“是。”
又有人问道:“颉利因着什么不用他领兵?”
“因为思摩将军长得像龟兹人,不像突厥人,曾经被质疑血统不纯正。”
“那圣人为什么要用他?”
魏侍中一句话问出口,席间嘈切起来。郎中与主事们的窃语算不得窃语,教谁也听得清:“门下省自己画的押,早怎么不驳回?”
魏征没听见似的,抬了抬眼皮望向我:“问你呢,‘斩立决’。”
“当年颉利败北,酋首四散离析,只有思摩将军仍旧追随他。圣人喜爱他的忠诚,因此相信他可以胜任。”
这是江夏王讲与我听的。我来兵部之前去公廨找他,他只交待了这么一句话,便什么也不说了。
魏侍中问道:“你自己相信你说的话么?”
我为什么不相信?
“下官——”
我铆足一腔力气,有满腹争辩的话想要一股脑地倒给他们听,不知席间哪一位同僚冷声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早知道便不该教他们做将军,血海深仇尚不能得报,哪有俘虏为战胜国上阵冲锋的道理?倘若思摩根本不曾真心归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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