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员外须臾紫涨了面皮,正待发作时,沈蕙娘早搁下杯盏,从容作礼道:“想来晚辈手艺拙劣,竟教崔员外瞧不出新奇之处,且容晚辈细细说来,便知端的。”
沈蕙娘一面说来,一面往婚冠后头取下婚巾,教两个侍人各执一端,将那透空之处迎光一照。
众宾客不瞧时便罢,此时打眼一觑,却尽皆惊叹出声。
但见那透空绣样,在婚巾上观来时,不过是寻常一排并蒂莲,下头缀了水波纹样。
然而待得透光时节,那影子往墙上投下,却将并蒂莲尽数变作云外海玫瑰,下头的水波倒成了茎秆上绿叶。
教大周人相看,只道较之大周绣品,那透空之处更显得精巧新奇。
教云外海人相看,却道较之云外海绣品,那挑织之处更显得玲珑细致。
沈蕙娘这才开言说道:“这原是晚辈自家琢磨的法子,取那十字挑花手艺,与云外海影纱之法相合,便成此绣。因是为绣这婚巾所作,想着讨个口彩,便叫做‘同心绣’。”
却听那崔员外犹自冷笑道:“我道是甚,原来竟是些番邦邪技!用这等手艺充门面,没得糟践了祖宗法度!”
沈蕙娘却不恼不躁,只温声道:“崔员外这话,却是差了。您老人家可知乡下人种稻?倘或只知抱着老黄历,守着死日子播种收割,却不知顺应天时地利,只怕早将肚皮饿瘪了。”
她一面转向四座,又道:“何况我这同心绣,抽的是大周丝线,缀的是越州针法,不过借番邦巧思添个彩头。便如将洋肥灌了稻穗,结的仍是我们自家的谷。”
四座登时爆出雷动似喝彩。
只听得方宝璎抚掌大笑道:“怎的不是这理!崔员外这般守礼,且待我备下八抬大轿,敲锣打鼓地送你老人家往祠堂去,吃足七七四十九日斋饭便了。”
沈蕙娘并未阻她,只垂首掩去眼底笑意,一面又与众人礼过,自收了婚巾,重悬在婚冠之后。
方明照早行将过来,这时见得崔员外面皮愈有几分猪肝样子,只佯将方宝璎背上一拍,说道:“小孩子家家,净说胡话。”
她一面又与崔员外笑道:“崔员外且莫恼,我库房里还囤着些陈年绣线,明日便差人送到春华绣庄,权当谢你老人家今日拨冗指点。”
崔员外眼见落不着好,只强笑道:“今日吃多了酒,浑说几句,还望主人家宽谅则个。”
方明照转身欲回,却见露易丝与张通译一齐上前来,与她见礼。
只听得张通译笑吟吟道:“方员外大喜。露易丝娘子见了这同心绣,直赞巧夺天工,有意向明月绣庄订百匹绣品,带回云外海贩售。这生意倘或成了,贵绣庄声名少不得要扬帆过海,远播番邦了。”
方明照眼中精光一闪,却只温声道:“露易丝娘子这般厚爱,倒教我惶恐了。只是这同心绣原是蕙娘的手笔,总须问过她的主意。”
说罢,她便与沈蕙娘柔声问道:“我的儿,你意下如何?”
沈蕙娘只恭谨应道:“有赖母亲抬举。这同心绣虽是蕙娘作得,终归是借了方家的针线。倘或能为绣庄添些进益,蕙娘愿将手艺教与坊中绣工。”
方明照听得这话,眉梢眼角早堆下笑来,与她执手道:“好孩子,难为你生得这般心胸,我方家何等有福至此!”当下与露易丝约定了三日后至绣庄细谈,不在话下。
众人宴饮作乐,热闹直至掌灯时分。
前院早扎起百十盏走马灯,齐齐点亮时,映照得青石砖地上泼了金箔也似。
灯上彩绘百物,皆随轴转悠,引得灯棚下宾客往来间仰颈张望。
方明照早命人在灯下支了长案,摆开笔墨砚台,并有大红的喜庆纸,专作题词之用。
只听她笑吟吟道:“诸位凡有甚吉庆话,自家写来也好,说来教侍人帮着写来也好,尽可来添个彩头。”
众人便一齐围将上来,皆往那喜庆纸上添些吉利话,待墨干时悬至灯下,以作赏玩。
沈蕙娘伴在沈桂娘身侧,但见她提笔蘸墨,落纸如飞,一行小楷端的是清秀方正。虽瞧不大懂那诗里深意,却仍含笑赞道:“桂娘这字越发进益了,倒似状元亲传的笔法。”
沈桂娘却将笔递与她,只笑道:“阿姐且莫干瞧着,合该与我添上一笔,才是应了彩头。”
沈蕙娘推辞不过,便接了笔,略一沉吟,往边角上勾出个肥猫儿来。
端见那猫儿正扑绣球耍子,爪尖儿勾了丝线,尾巴翘得老高。
她搁了笔,一面与沈桂娘笑道:“这是村中吴大娘家猫儿。你三四岁时节,最爱往地上趴了,同它一处玩耍,直滚得浑身灰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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