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紫宸殿那刺骨的寒风、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祖父鞋履上晃眼的金线蟒纹、刀锋破开骨肉的闷响、温热血珠溅上脸颊的粘腻……
无数破碎而尖锐的画面，伴随着那半枚染血玉棋的出现，狠狠撞进脑海。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被按在盘龙殿柱上的麻衣少年，是如何挣脱束缚，扑向祖父无头的尸身。
当年那个少年抓起地上沾着祖父鲜血和脑浆的玉棋，在冰冷的金砖地上，用尽全身力气，一下，又一下，近乎疯狂地磨刻……玉屑飞溅，碎玉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混着祖父的血，一起渗入那裂痕深处。
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燃烧着刻骨仇恨与某种绝望火焰的眼睛，死死钉在躲在棋盘下的她身上。
“记住这盘棋，”少年嘶哑的声音，带着血腥气，如同诅咒，穿透十年的时光，再次在她耳边响起，“你祖父执黑子，我祖父执白子……”
他染满鲜血、碎玉和尘土的手指，冰冷刺骨，狠狠按上她幼小的、光洁的眉心：
“未来，该你落子了。”
十年了。
李棠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琉璃棋子上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去。
她抬起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刺向谢琰那张平静无波、俊秀得近乎妖异的脸。
谢琰微微垂着眼睫，长睫在他冷白的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意外”，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谢笔正，”李棠的声音重新响起，比刚才更沙哑了几分，却奇异地带上了一种玩味的腔调，像毒蛇吐信，“大驾光临我这腌臜地，总不会是专程来给本宫送胭脂的吧？”
谢琰这才抬起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迎上她审视的目光。
他微微躬身，姿态恭谨，无可挑剔：“回禀公主殿下，突厥和亲使团的车驾，已至洛水渡口。陛下口谕，召您即刻入宫觐见。”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那几个气得浑身发抖的突厥使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却清晰地送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商议和亲事宜。”
“哦？”
李棠拖长了调子，仿佛才想起刚才自己那句“阳痿”的豪言壮语。
她甚至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极其明媚、极其无辜的笑容，目光再次投向那几个突厥人，带着赤裸裸的挑衅。
“那正好啊！本宫刚下了重注，赌你们那位王子‘不行’。趁着他本人来了，当面验验货，岂不痛快？也省得你们万里迢迢白跑一趟不是？”
“你！”
络腮胡突厥使者再也按捺不住，咆哮着就要冲过来，却被同伴死死拉住。
赌坊里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权贵子弟们更是哄笑震天，夹杂着各种污言秽语。
谢琰站在原地，身形纹丝不动，连眼睫都没颤一下。
他甚至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李棠胡榻前小半个身位，宽大的袍袖垂落，掩住了袖中可能的一切动作。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李棠，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殿下，”他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满堂的喧嚣，“陛下……等急了。”
“等急了？”
李棠脸上的笑容倏然一收，像变脸一般，只剩下冰冷的嘲讽。
她猛地从胡榻上站起身，茜色宫裙旋开一道凌厉的弧度。
李棠几步走到谢琰面前，两人距离骤然拉近，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带着淡淡墨香和冷意的气息，瞬间侵占了她的感官。
她仰起脸，死死盯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仇恨、或是别的什么。
但他眼底只有一片沉静的死水。
“谢琰，”李棠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淬毒的寒意，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十年了。你祖父的血，干透了吗？”
谢琰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极小的石子，瞬间又恢复了死寂。
他依旧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了一切。他甚至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极淡，近乎错觉。
“殿下说笑了。”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臣，只知皇命在身。请殿下移驾。”
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恭顺，无可挑剔。
李棠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那半枚染血的玉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眼底。
她猛地拂袖，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撞开谢琰伸出的手臂，大步流星地朝赌坊门口走去。
茜色的裙裾翻涌如血浪。
“备车！入宫！”
喜欢落子无棠请大家收藏：(m.mingyutales.com)落子无棠明隅传奇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