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犹豫良久,终在调令上草草落印,转身去开了内馆封钥。
乔知遥知道,那纸“照准”并非专门为她所写,却也足够她走这一步。
顾之晏什么都没说,但他留了这张签,就等于让她自己决定走不走。
他从未主动护她,也从不声张帮她。乔知遥很清楚,她能走到此处,不是靠了谁的提携。
可每当她逼近那条所有人都劝她莫涉的路口,顾之晏却总会留下那么一线,不拦、不引,却刚好够她踏得出去。
不是结盟,也不是示好。但那一纸纸残章、还有他总在关键时刻留出的那道缝。都像是他用尽分寸维持的默许。
乔知遥原以为那只是旁观者的克制,现在才明白,那是顾之晏独有的方式:不给手,却始终不抽走她脚下的棋盘。
乔知遥依旧不将他视作同路人,却也已无法将顾之晏排除在局外。
实录馆灯火如昼。夜色沉沉,檐角滴水冻结成冰,窗纸却被光线烤得微微发黄,整座中枢文卷库宛若一座沉默燃烧的灯楼。
三年前银敕副卷原页案发后,曾被一度抽调、誊抄、按册存入诰录备库,以备日后查勘。当时所抄录的那一份,如今归为底本,在实录馆旧案所架编号为“辛冬·附页·三十六”。
乔知遥调出的,是三年前“银未足,依昨敕行”中那一页乔昶署名副卷的副录与旧年转存底本——一为今夜新调出的实录副册页,一为旧年所录之馆藏抄本。她想知道,那枚章印、那句批语,到底是在谁的手中变了形。
今夜调出的这一页,归在《大礼录》协修补佚目录之下,是乔知遥凭“照准签”以协修名义夜查所得。
而那一份旧年馆藏抄本,则是在乔家案发之后,由诰录馆依当年原卷所誊写存档的底页,用作备查覆对。两者虽号称同卷,却出自不同节点,亦有可能被不同之人过目改写。
乔知遥取出随身的小镊,将银章拓印纸轻轻覆在今夜新调出的那一页副录上。那页纸刚自实录副册中调出,墨色略新,银粉凝结未散,裂口极细,却较深,像是被重复使用多年后留下的旧损加深之痕。
她又摊开三年前诰录署所存的底本抄页,那是父亲案发后,诰录馆按例誊存的原文影抄,纸页泛黄,墨色浮浅,章印几乎褪光,只余一圈微微起伏的银痕。
她将两枚章印并排摊开,拓印纸微微一转,裂口的角度、深浅、银屑纹路,竟分毫不差。
同一枚章,盖在不同的纸上,落在不同的年份,却留下了几乎一致的缺裂。
唯一的不同,是那枚今夜所见的章,更新、亮一些,也更深一分。像是那枚本应在父亲案卷定罪时被封存的旧章,在案后仍被反复使用,甚至作为伪印,印在不属于乔昶的那一页上。
乔知遥眸光不动,却在心中落下一句极清晰的判断:
这并不是巧合。
若这页真是伪卷,那便意味着,有人借着这枚乔昶昔日所用的章,在他案发之后,继续替他署名、替他行文、替他背锅。
有人在替乔昶行棋,而她,今日第一次握住了那只藏在暗处的手。
裂痕,是对得上的。
“这章……”乔知遥低语。
她摊开的,是今夜调出的实录副册卷宗。纸张泛黄陈旧,章印却银粉厚重、裂痕明显,墨色较新,像是多次使用后的旧章之痕,墨色也略新。
银章上方两行批语格外醒目:
“银账已拨,可行如昨敕。”
字迹端正,笔锋沉稳,语气断然,像一锤定音,不容回旋。
乔知遥指尖轻点那句,低声道:“底本上可不是这个说法。”
时岚皱眉,顺势翻出三年前誊录的底稿。那份誊录不只抄录了“银未足,依昨敕行”这一页,还有整份奏章的原貌。
另一页上,关于银账拨付的批语仅寥寥数语:“待审”“未齐”,既无“银账已拨”,也无任何肯定语,更未见乔昶署名。
时岚疑惑地问:“你确定这份誊录底稿是三年前的原稿?”
乔知遥点头:“没错,三年前的誊录底稿的纸张年份和墨水新旧是对的上的,而上面只写了‘待审、未齐’,根本没有‘银账已拨,可行如昨敕’这句话。”
乔知遥将手指放在新调出的副录卷宗上那句批语处,语气凝重:“这句‘银账已拨,可行如昨敕’是后来才被加上的。”
乔知遥继续说道:“而这本副录的批语,落款是我父亲的名字,但笔迹明显不同。”
时岚闻言一震,上前在灯光下仔细端详那枚墨印,表情复杂难明。
墨色微泛青蓝,纸纹偏薄,压痕浮浅,像是后添。
乔知遥却没有再看那落款,而是将笔尖缓缓落在那句批注旁,极小极细,写下四字:
“疑非原笔。”
乔知遥调阅的,正是那一页“乔昶批”
喜欢执笔问朝请大家收藏:(m.mingyutales.com)执笔问朝明隅传奇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