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知遥点了点头,她自幼识墨,不难辨“青竹墨”独有的幽青——这种墨不是官府制式所用,太淡,不显,落在旧纸上,隔几载便与岁痕相融,极难察觉。
时岚眸光一敛:“你怀疑……不是他一个人审,却只有他一个人留下名字?”
“我不知道。”乔知遥答得极慢,“我只是知道,这卷该有人协署,如今却只剩下他。”
乔知遥将那页轻轻合上,手指却落在署名之处:“而且,当初是我求他给了我一张调文,才得入诰录。”
时岚一怔:“你没和我说过,那他到底是为何答应的?”
“我不知道。”乔知遥低声,“他没有拒绝,但也没明说是帮我。他只说‘你既敢求,便自己走’。”
“可如今,许多落款都没了,只有他的字还留着。”
乔知遥缓缓收起那一页:“他给了我调文,没多说一句话。我以为那只是放行。可现在看来,他是在赌我会不会看懂。”
时岚没有再问,只看了她一眼,道:“那你现在是想去找他?我陪你去。”
乔知遥摇头:“不必。”
乔知遥语气不重,眼神却极坚定:“我知道他若愿说,今日便会说;若不愿说,你也听不到。”
时岚沉默了半刻,终是没再坚持。
午后阳光落得极淡,街边雪已融开一层,脚下仍有暗冻未解。乔知遥身着藏青氅衣,一路穿过内署与甬道,步履极稳。
冯子望所住的小院并不在中枢正署,而是在宫西靠近讲经斋旧地的一间偏宅。
乔知遥入诰录之初,便试着从同馆的老吏口中侧问冯子望平日所居。那人一边磨墨,一边含糊道:
“冯大人这几年不怎么值班,典仪那边有格式要签时才来一趟……平日多半是在宫西讲经斋边那处偏院里坐着,不爱掺事。”
那日的话她放在了心上,如今派上了用场。
乔知遥记得,这院子是昔年尚书讲学所用之地,后废,留予曾任教官的散官轮值居住。
冯子望未有子嗣,独居,喜静。若不值事,便常居讲经斋旧宅,几乎不与署外往来。
乔知遥立于门前,抬手欲敲,又停了下。
这院门她从未来过——她与冯子望真正说话的那一次,是在礼部典仪司后署的偏厅,那时她为求一纸调文,深夜绕过正廊,他以“格式复核”之名坐堂,给了她一条可走的路。
那日她站在檐下,雪落肩头,尚不知自己会被卷入何处,只知道再不求,就无法入局。
而如今,她再访冯子望,却不再是求。
乔知遥的手在空中悬了片刻,指尖有一瞬的迟疑。不是因为胆怯,而是她知道,这一问出口,便不会再有回头之路。
她不确定冯子望会否说实话,也不确定他是否还愿置身局内。但她必须问。
乔知遥轻轻吸了口气,收住思绪,指节缓缓敲下。
声音极轻,却清晰落入那道木门之后。
门后脚步极缓,一如院中岁月。
片刻后,“吱呀”一声木门半开,露出一位中年书吏的脸,须发微白,衣着整齐,身后雪气尚在。他是冯子望旧年尚在讲经斋任教时收过的一位门生,后不愿为官,常留此宅执卷、照顾冯子望的起居。
中年书吏见是她,不等乔知遥开口,便微一抬手示意,语气温和道:“冯大人说过,姑娘若今日来,就请您直接进。”
乔知遥轻轻还礼,举步入内。
院中极静,雪未扫尽,廊上积着几处结霜的叶子,风一过便沙沙落地。
乔知遥沿熟路直入正厅,帘后冯子望已在案边落坐,神情如常,仿佛对她的到来早有预料。
冯子望没有起身,只抬眼看她,语调不紧不慢:
“看来,你已经看到那一页了。”
这一句像是洞悉她来意般稳稳落下,不重,却极准。
乔知遥没有答,只拱手一礼:
“今日前来,不为求卷,只为请教冯先生一问。”
冯子望含笑不语,静待她开口。
乔知遥望向冯子望,声音沉静:
“当日那纸调令,是我求来的。可冯先生为何愿给?是见我敢问,还是想看我敢不敢翻?”
这句话落下,厅中沉默半晌。
冯子望轻轻一叹,将手中茶盏放下,低声道:
“我不劝你走,也不劝你退。”
“卷页在你手中,怎么翻,是你的事。可你要记得,能翻页的,不一定能翻局。”
冯子望语声不高,眼神却极深。
“这一步,你已入了。但下一步,走得慢一些,也未尝不是法子。”
乔知遥没有立刻作声,只静静地看着冯子望,目光平稳而冷静,像是看穿了一页纸的所有涂改。
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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