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姑娘写字,似带兵走阵。”
乔知遥笔锋一顿,片刻才道:“文以载事,笔记实情。人命所系处,不容虚落。”
那人笑了一声,不带嘲意,只像是将什么轻轻挑开。
“你若将来真有朝一日执印,此笔法,怕会叫人不敢接旨。”
乔知遥这才抬头,却只见一角袍影随风退去,未见其人。
她盯着帘角轻晃,心中一时难明。
那声音未曾扬高,语句却极稳,能在未署名、不显身的情境下出言点人,且言语之间既不威、也不试,分寸拿捏之准,非寻常署中值官可为。
不像是谢瓒那样的锋中带试之语,这句话不是要她应声,而是提醒她:她的笔,已被人注意。
乔知遥从未听过这人的声音,但一种无来由的直觉告诉她,那人身位极高,可能是她自入宫署以来,所遇的最沉最深之人。对方看似言笑风生,实则只一句话,便将她写字之姿抬至“执印之重”。
那人不是想阻她。
更像是在告诫她,你写得起,也要担得起。
乔知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笔下那些看似克制的字,其实早已藏不住心。
哪怕她再小心,哪怕她再克制,终究还是有人,从字里读出了她的意图。
她落下最后一字,伏案,缓缓地收了那页纸。
这一刻她明白了:在宫中,笔可以轻如纸,也可以重如刀。
她写的不只是旧案,也不只是记事,而是写给那些,坐在帘后、手不提笔却能决事的人看的。
乔知遥不知那帘后之人是谁,也不知那一句“你若将来执印”是警,是试,还是某种不言明的示意。
但她知道,她这一笔,是被看见了。
日落之后,诰录署散堂。
乔知遥没有立刻归去,而是绕道走了一圈,从后廊拾阶至署东旧案房,取了自己先前誊过的册页做覆查。名为覆查,其实不过是她给自己留出的喘息一刻。
整个署内已无旁人,烛光不旺,纸香、木气与墨渍沉沉交错,她坐于榻前,眼中却并无倦意。
今日之事,无一处明示,却处处藏针。
那个站在帘后却不现身的声音,语气极平,却像是轻轻一笔,在她笔锋之下划了个圈。不是审问,却更胜审问;不是留情,却像在给她“指路”。
乔知遥隐约觉得,那人也许知道她笔下何意,也知道她不止是在“写”。
但他没有拦她。
乔知遥忽而想起实录馆那日,顾之晏立于东廊之下,未多言,只说:“你翻至此页,便是应了此局。”
当时乔知遥以为那只是他放出的一句警言,可如今想来,那更像是确认她愿不愿接下这个棋盘。
不是旁人逼她查,是顾之晏要她知道——若她执笔不止,她将不再只是誊者,而是局中人。
她如今终于明白,那页落款残章、那枚裂纹银章,甚至那句“你知该怎么写”,都是试。
而今宫中再落一子,用的是“上官点名”,引的是“议赈旧旨”,落的是“乔昶当年案缘”。
乔知遥若不懂,他们也许就此作罢。她若懂,却装不懂,他们也许会收笔换人。可她若不仅懂、还肯写、肯留字......
那她,便真正入了局。
乔知遥慢慢坐直身子,望着眼前那一沓已抄完的册页。
那里面,有她落下的数十万字;有她自认不过记述的笔锋;有她以为自己藏得住的锋芒。
可现在,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能藏得住?
又或者,她其实从未想过要藏。
乔知遥缓缓起身,指腹划过桌角的灯架,灯火被她护稳,纸页未动,风却从外廊一寸寸吹了进来。
乔知遥忽而记起小时候学字时,母亲曾言:“写字之人最怕纸薄风急,字未落完,意已被风带走。”
她那时只当是笑话,如今才知,那不只是纸,而是意。
而她,如今也已写下太多不能“被风带走”的意。
乔知遥收起案上册页,步出案房。身后灯火未灭,微光下,一页书上那枚“乔”字小注依然未干。
那字极小,却极清。
就像她现在的立场——不能言明,不能张扬,却必须存在。
夜已沉。
乔知遥出诰录署时,廊外一灯未熄,远远投下檐角的影,宫路悄无声息,连宫门守值都退至远墙。
她未急着归院,而是顺着东廊缓缓前行,脚下石阶积雪未清,踏得极轻。明明冷风凛冽,她却觉得手中墨香仍未散去。
刚才收卷时,宫中小吏未言一语,只将她那份“熙五年旧旨”收走,未封、未批,也未传指。却有旁案同署的誊写女子私下悄声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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