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清朗,却不再带着之前的轻佻,反而有种棋逢对手般的兴奋。
“有意思。”他重新展开折扇,缓缓摇动,目光却像黏在了宁语身上,“萧夫人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说罢朝宁语轻轻拱手,“方才是本王冒犯了,还请萧夫人见谅。”
宁语不置可否,轻轻起身,“时候不早了,殿下若无别的事,妾身先行告退了。”
皇甫皓看着宁语远去的背影,那身姿在午后渐热的日光下渐渐模糊,却又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轻纱帷帽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像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雾。
他脸上的笑意并未完全褪去,但眼底的玩味已被一种更深沉、更专注的探究所取代。折扇在指间无意识地转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有意思……”他再次低语,这次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尾音消散在茶铺喧嚣的背景里。这“有意思”三个字,分量远比刚才那句客套的道歉要重得多。
一个对丈夫的“不忠”视若无睹,甚至将其归为“虚名累赘”、“耗费心神”麻烦事的妻子?
一个能将“萧夫人”这个京城无数贵女艳羡的位置,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随时可以舍弃的深闺女子?
一个在被他如此尖锐试探后,非但没有失态,反而四两拨千斤,用一番清醒到近乎冷漠的道理反将他一军,最后还能从容告退的女人?
这绝非他之前所想象的任何一种“萧夫人”。她不是依附于萧景珩的藤蔓,也不是困于后宅的怨妇。她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暗流涌动,藏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坚韧与……一种近乎危险的清醒独立。
“殿下。”一个身着不起眼灰衣的侍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茶铺角落,躬身低语,打断了皇甫皓的思绪,“那位夫人……确实是独自在胭脂水粉铺子采买,身边只带了几个拿东西的下人,后来也确实让他们先行回府了。在……撞见萧大人之前,并无异常。”
皇甫皓的目光依旧落在宁语消失的街角,闻言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侍从的汇报印证了宁语“四处看看”的说法,也排除了她是刻意跟踪萧景珩的可能。那么,之前茶楼后门那“意外”的一瞥,就真是纯粹的巧合了?
这巧合,倒是越发显得她之后那番“心无所系”、“只品杯中茶”的言论,真实得可怕。
“她方才……”皇甫皓的指尖摩挲着扇骨上温润的玉质扇坠,若有所思,“说自己‘性子疲懒’?”
“是,属下听得分明。”侍从肯定道。
“疲懒?”皇甫皓轻轻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眼中那抹兴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带着不容错辨的灼热。
“能说出那样一番话,能在萧景珩眼皮子底下由本王‘金蝉脱壳’……这份‘疲懒’,怕是天下最锋利的盾与最省力的剑了。”
他重新展开折扇,对着自己缓缓扇动,微风拂过他俊朗却带着几分莫测神情的面庞。
“宁语……”他第一次在心中,将“萧夫人”这个符号化的称呼替换成了一个更具象的名字,舌尖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有趣,太有趣了。
萧景珩那冰块身边,竟然藏着这样一块……看似温润却内蕴锋芒的璞玉?还是说,她根本就是一块蒙尘的明珠,而萧景珩那瞎子,有眼无珠?
“派人,”皇甫皓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慵懒腔调,但眼底的精光却锐利如刀,“远远跟着,确保‘本王的表妹’……安全回府。”他刻意加重了“表妹”二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小心些,别跟‘丢’了。”
“是!”灰衣侍从领命,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人群。
皇甫皓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看着杯底沉浮的茶叶,却没有喝。宁语最后那句“不如好好品一品眼前这杯茶”犹在耳边。
他放下茶杯,目光再次投向宁语消失的方向,唇边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猎人发现新奇猎物般的纯粹兴味。
看来,这京城沉寂的水面下,并非只有萧景珩这一条大鱼。这位“疲懒”的萧夫人宁语,或许才是真正值得他花心思去“品”的那杯……回味无穷的茶。而这场游戏,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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