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仅八岁的楚燎是景王最喜爱的儿子,使臣指名道姓要他前去,景王忿忿不敢违。
离开郢都时,与他一母同胞的兄长楚覃身边跟着一袭青衫的文弱书生,楚覃将尚未及他腰高的弟弟揽进怀中,低声道:“这是你的随侍先生,今后在魏国,他会替兄长为你遮风挡雨。”
常年戎装的楚覃脱了战甲,身上也还是有着洗不去的血腥气。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在少年楚燎耳边道:“不出十年,兄长定亲自接你回来。”
提前布置好的香案上熏烟缭绕,公羊头血迹未干面朝魏国的方向,祭神的咒文从巫祝口中嘤嘤切切飘逸而出,随风传到每一个祭拜路神的百姓家中。
艾草燃烧的草木香气从楚国的千家万户中升腾而起,凝成楚宫之上的大片烟云。
去国离乡,楚燎不是不怕的,父王和母后的谆谆教诲犹在耳边,不是楚燎受质于魏,而是楚国。
楚燎把哭腔死死憋在胸中,憋得双目通红,望向那弱不禁风的书生。
兄长说,他叫越离,是越无烽将军的庶子。
越家满门上下,都是要为楚国死而后已的。
越离似有所感,在与王后的交谈中折过身来,朝他遥遥一拜。
这人眉目修长,笑起来像是一弯新月,眸中盛满了阳春三月的好阳光,温润不吝地洒在楚燎身上。
“他?他能为我遮风挡雨?别行至途中,自己先死了。”
与楚燎的牢骚话不同,魏国使臣见质子随侍如此弱质纤纤,满意地掸了掸衣袖,催促道:“恕在下冒昧,只是这日头不早了,若再不启程,怕是难抵传舍,届时公子也不免受罪。”
众人沉默片刻,景王将弧形玉璜别在楚燎腰间,剔透的玉璜折射出斑斓的光,映得他腰间一片熠熠生辉。
“我儿世鸣,去吧。”
楚燎俯身而跪,所有随侍的楚人紧随其后,道旁的士兵握拳击胄巍巍而立,铿锵声荡开早春的寒意,萦绕在楚国上空。
魏国使臣垂目袖立,默默不语。
一拜楚水汤汤。
二拜楚魂泱泱。
三拜父母哀哀。
在巫祝的一声长啸中,楚燎起身离去,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一直到郢都消失在连绵起伏的地平线上,楚燎才扒着窗户,不住朝来时的方向探出头去。
而那个他以为弱不禁风的先生,以不可撼动的力量将他的半边身子拽回,把他摁在自己怀里,在他耳畔轻声道:“哭吧,就在臣怀中哭个痛快,等门帘被打开,你就是没心没肺的公子燎。”
楚燎不记得自己那天哭了多久,他攥着越离的衣襟,把泣音尽数埋葬在这一方衣袍中,似乎有人在轻抚他颤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
他被浅淡的松木香包裹着,哭到乏力,哭干了眼眶,哭着睡倒在这人怀中,身后那只手始终温和地存在着,不曾离去。
赶在暮春之前,他们终于抵达魏国国都安邑。
魏国的大片平原上长出茂茂新草,与楚国的层叠梯田不同,魏国更加一望无际,路势平缓,连空气中都充满了陌生的土腥味。
马车队停在城门前,使臣在前方确认身份,楚燎奄奄一息地倒在越离怀中,越离一手揽着他,一手掀开半边帘角。
他的目光落在多为麻衣麻履的魏国百姓身上,各式各样的小摊沿着长街错落,百尺城楼下商队俨然,运送的货物多为盐和陶器。
截然不同的乡音在耳边来回游荡,四面八方都是陌生的人群,终于有了抵达异国的实感……身下的楚燎迷迷糊糊痛呼一声,他回神收了力道,轻抚在尚且单薄的脊背上。
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魏国宫殿严整对称,没有楚宫那样跳脱的红墙绿瓦,多以黑瓦白墙为主,辅以云纹或各种方纹,庄重大气,却也略显呆板。
弱不禁风的越离半扶半抱着水土不服面色发青的楚燎,并无半点异色。他们被安排在魏宫偏安一隅的落风馆中,侍从们循着馆中安排的住处收拾行李去了,越离将人放在院中的石凳上,给他寻了杯热茶。
魏国连茶叶也喜好大叶,甜中带涩,令人饮之怅然。
楚燎放下粗制陶杯,呸了一口嘴中的茶叶,撑起膝盖好奇地看向左右顾盼的越离,“你居然半点事都没有?”
越离怔然垂目,楚燎便抬眼看他,这人看上去比楚覃小了不少,半点不像是楚覃会带出来的人,尤其是那双琉璃般的茶色眸子,总让人生出几分软弱可欺之感。
可这段路程全凭越离那双遍布薄茧的双手扶持,楚燎简直浑浑噩噩,吐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恨不能拆了车轮自己跑过境来。
“臣再怎么装作书生,终究也练过些武底子,”他不知想到什么,扯了扯嘴角勉力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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