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倚在榻上,月白色的纱帐在风中轻轻晃动,为她周身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榻上的席子沁着凉意,却抵不过她指尖传来的温热,纤细的手指正反复摩挲着新裁的诗稿,墨迹未干的《葬花吟》在案头微微卷起边角,那字迹里饱含的愁绪,仿佛要顺着纸页流淌出来。
窗外传来的笑语声打断了黛玉的思绪,紫鹃轻手轻脚地掀着帘子走进来,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姑娘,宝姑娘差人送了燕窝来,说是每日清晨用冰糖炖一盏,最是润肺养颜。”
说着,紫鹃将一个描金缠枝莲纹的青瓷食盒轻轻放在案上。食盒边角还凝结着水气,显然是刚取出来不久的。
黛玉望着食盒里整齐码放的燕窝,前日在园子里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那日阳光正好,黛玉绕过假山,忽见宝钗与宝玉并肩而立,宝钗颈间的金锁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明黄绫子上的錾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格外刺眼。
宝玉颈间的通灵宝玉隐约可见,两块物件隔着几寸距离,却像有无形的丝线牵扯。
此刻,黛玉握着茶盏的的手微微收紧,茶汤在杯盏里荡起细小涟漪,声音带着几分凉意:“替我谢过宝姐姐,改日我亲自去蘅芜苑。”
话落,黛玉将茶盏搁在案上,惊得窗台上的文竹簌簌抖动,几片嫩叶飘落在地。
三日后的午后,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光影。
黛玉特意起了个大早,对着菱花镜精心打扮。她先用青黛细细描眉,又将口脂点在唇心晕染开来,换上一件月白缂丝比甲,外搭藕荷色薄纱衫,青丝上只简单插了一支羊脂玉簪,更显清雅脱俗。
在紫鹃的搀扶下,她朝着蘅芜苑走去。
穿过沁芳亭时,一池碧水波光粼粼,池中锦鲤正争食飘落的柳絮。黛玉望着这一幕,忽想起宝钗那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唇角不由得勾起笑容。
她心中暗想,这位宝姐姐,志向倒是高远的很。
水面倒影里,自己单薄的身影与锦鲤的斑斓形成鲜明对比,倒像是被排挤的孤影。
远远便望见蘅芜苑,青石板路覆着薄薄的苔痕,透着几分清幽。各色香草交织的异香扑面而来,让人闻之精神一振。
廊下的鹦鹉见了生人,突然扑棱棱地拍打着翅膀,清脆地叫道:“贵客到——贵客到——”
声音惊起檐下筑巢的燕子,扑翅声与鹦鹉的叫声在院中回荡。
宝钗正在里间整理医术,案头摊开的《千金方》上,密密麻麻批注着蝇头小楷。听见响动,她赶忙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起身时带落了几页药方,弯腰拾起时,月白素缎襦裙上的淡青色折枝莲随着动作轻颤。
她疾步迎了出来,鬓边的步摇摇晃出细碎的光泽:“妹妹可算来了,快进来坐,尝尝我新制的藕粉桂花糖糕。”
说着,宝钗亲自为黛玉斟了一杯碧螺春,青瓷茶盏上的冰裂纹与茶汤的颜色相映成趣,热气氤氲间,茶香四溢。
两人相对而坐,八仙桌上的博山炉飘出袅袅青烟。袅袅烟气中,她们相视而笑,可那眼底,却都带着几分试探。
黛玉伸手拈起半块糖糕,放入口中,舌尖先触到表层脆硬的糖霜,再是内里软糯的藕粉,桂花香气在齿间散开。
黛玉细细品味了一番,忽然开口道:“前日看《本草纲目》,说燕窝性温平,最宜虚损劳瘵之人。只是这东西名贵,难为宝姐姐惦记。”
黛玉故意将“虚损劳瘵”四字咬得极重,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宝钗腕间的红麝串——那是元春赐下的节礼,与宝玉的一模一样。
宝钗的手顿了顿,不过瞬间便恢复如常,唇边笑意更甚:“妹妹这话可折煞我了。前日听王太医说,燕窝配梨肉蒸食,能治久咳不愈。正巧薛家铺子新到了暹罗的雪燕,想着妹妹素来爱清雅,便分了些出来。”
宝钗轻抿茶汤,心中暗自揣测着,案头的沙漏轻轻作响,细沙簌簌落下,仿佛在计量着这场谈话的每分每秒。
黛玉突然将茶盏重重一放,清脆的声响在屋内回荡,连窗外的鹦鹉都安静下来。
黛玉直视着宝钗的眼睛,语气中带着几分挑衅:“宝姐姐博古通今,可知‘冷香丸’的方子?”
这话问出口时,廊外的香草突然被风掀起,叶子摩擦的沙沙声混着远处的丝竹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宝钗指尖微微发颤,面上却依旧带着从容的笑容:“不过是些四时花蕊配雨露霜雪,原是普通不过的玩意儿,倒是妹妹的《葬花吟》,前日老太太念了半日,直夸有李义山的风骨。”
宝钗巧妙地将话题引开,心中却也暗自佩服黛玉的聪慧与敏锐。为了掩饰情绪,她起身整理案头的医书,将一本《本草纲目》轻轻合上,书脊上的烫金花纹在阳光下闪烁。
两人的对话看似闲话家常,实则暗潮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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