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斜倚在冰冷的雕花梨木榻上，单薄的锦被裹不住她嶙峋的肩胛。
烛火仅剩半截残躯，在穿堂而过的风里疯狂摇曳，将墙上的竹影拉扯成鬼魅般狂舞的爪牙，投下的暗影也仿佛带着重量，沉沉压在她几乎无法起伏的胸口上。
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骤然爆发，瘦弱的身躯在锦被下剧烈震颤。她猛地弓起腰背，指节死死抵在毫无血色的唇边，试图堵住那汹涌而上的腥热。
然而徒劳，一股温热的液体冲破阻拦，沿着苍白纤瘦的指缝蜿蜒而下，滴滴答答，砸在月白色的丝帕上，晕开，洇染，一朵朵刺目的红梅在惨白的底色上骤然绽放，带着绝望的艳丽。
那血是温热的，与她周身彻骨的冰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窗外，夜色如墨，狂风叫嚣着扑打窗棂，将那片曾是她心魂所寄的竹林蹂躏得支离破碎。
竹叶摩擦的沙沙声，此刻听来如同无数细碎的呜咽。恍惚间，这破碎摇曳的暗影，竟与那年宝玉被笞挞后，她隔着沁芳亭竹帘望见的光影重叠。
也是这般混乱，这般叫人痛彻心扉。
“姑娘......”紫鹃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破碎得不成样子。
紫鹃端着那碗燕窝粥，双手颤抖得厉害，碗沿磕碰着托盘，发出细微却惊心的脆响。
她扑跪在榻前，泪珠大颗大颗滚落，砸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洇开深色的水痕：“老太太......老太太心疼您，特意遣人送了上好的燕窝粥来，您好歹......好歹进一口。”
紫鹃哽咽着，几乎无法成句，目光死死锁住黛玉脸上那层灰败的死气，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林黛玉勉力掀起沉重的眼帘，那目光涣散而空茫，仿佛蒙着一层隔世的尘埃。她的视线艰难地移过紫鹃泪湿的脸庞，最终落定在紫檀木案几上。
那里，静静躺着一纸素笺——宝玉被贾政严令锁禁在怡红院的消息传来已有三日，这封冰冷的书信便紧随而至，由王夫人身边的周瑞家的亲手递来，里面的内容大概是宝玉与宝钗的婚事。
纸笺早已被滚烫的泪水反复浸透，墨迹洇开，字迹模糊，如同被生生撕裂的心痕。喉间猛地又是一阵翻涌，浓烈的腥甜直冲上来，堵住了她仅存的一丝气息。
这窒息感，竟让她在濒死的混沌里，清晰地忆起初入贾府那日。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当着满堂宾客，一把扯下颈间那块通灵宝玉，狠狠掼在地上，声音清亮又执拗：“什么劳什子！连妹妹都没有，我要它作甚！”
那莽撞的真心，曾是她灰暗岁月里最灼热的火焰。可如今……这火焰，终究连她这微末的性命也护不住了。
“紫鹃……”她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耗尽了残存的力气，唇齿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把……把我那箱子里的……诗稿……都……都烧了罢……”
话音未落，一阵更猛烈的痉挛排山倒海般席卷了她瘦骨伶仃的身体。她蜷缩起来，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颤抖的落叶。
火盆被端到榻前，橘红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纸张。紫鹃含泪将一沓沓诗稿投入其中。
火舌骤然腾起，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如同心魂被寸寸焚毁的哀鸣。洁白的纸页在烈焰中迅速卷曲、焦黑，化作无数带着火星的灰蝶，在窒闷的空气中绝望飞舞。
黛玉空洞的眸子映着那跳跃的火光，迷离的光影里，大观园的景象如潮水般涌现、奔流。
是那年海棠诗社，她挥毫夺魁，一抬眸，撞进宝玉眼底那片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欢喜，亮得灼人；是芒种节，花冢旁，两人十指沾满泥泓，共葬落英，他低语许下那渺茫如烟的“来世之约”，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了花瓣；是无数个溶溶月夜，他悄悄溜进潇湘馆，捧着一卷《西厢》，倚在窗下，声音压得低低的，念着那句滚烫的“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
这些鲜活的、浸透了血泪的往昔碎片，在她濒死的意识里疯狂旋转、交织，最终被那跳跃的火焰吞噬，熔铸成一片无边无际、刺目欲盲的白光，吞没了所有知觉。
不知沉沦了多久，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森寒，将她最后一丝混沌的意识猛地刺醒。
她缓缓睁开眼，周遭的景象已彻底改换。身下是冰冷坚硬的……不知何物，触感光滑而奇异。
眼前一片氤氲弥漫的雾气，浓得化不开，翻涌滚动，遮蔽了所有方向。脚下，一条宽阔的河水无声地蜿蜒流淌，那水色非黑非白，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混沌灰暗。河面上，竟漂浮着无数晶莹剔透的花瓣，随波逐流，无声无息。她凝神细看，心猛地一抽——那些是桃花、杏花、海棠……
每一片，都曾被她那双执着的手，小心翼翼地拾起，郑重地埋葬在沁芳闸畔的花冢之下！它们在此处汇聚，竟成了这条死寂忘川唯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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