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夜晚,连鬼魂也会颤抖吧。
风雨如注,天像是被谁一脚踹破了肚皮,瓢泼下来,砸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湖水暴涨,雨幕中城市的灯光都被搅得一团模糊,远处警示灯红蓝交错,晃得像鱼鳞反光。雨声和水声混在一块儿,密密麻麻地灌进耳朵里,直到把人脑子也灌满了。
陆颜辉立在桥心。“你果然来了呢。”
话音未碎在雨声里,黑雾已化作百鬼夜行图。骆云影翻腕甩链,链梢挑破雨帘。少年蓝灰瞳仁映着血色,竟比厉鬼更艳三分。
阴阳眼视野中忽然混入了几条银色的丝线,陆颜辉指尖牵动无形丝线,像摆弄皮影戏的匠人,穿过鬼魂,直奔骆云影而去。
丝线显形时恰逢惊雷炸响。骆云影恍惚见曾经,银丝穿透咽喉…这一恍神,天罗地网已缚住四肢,血线顺着雨水织就的红绳蜿蜒。他被吊在空中,那些几不可见的丝线绕得他像蚕茧,皮肉崩裂,热血从骨缝里渗出来,落入雨里。
痛觉倒退了。他不觉得疼了,也没力气再骂那句“真他妈的”。他心跳得很慢很慢,像是旧钟表的最后一滴油烧干了。
“真可惜,我曾经一度以为你是这世上最强的捉鬼师,不过现在……永别了,我的朋友。”
他被厉鬼打飞,落入湖中昏过去的前一刻,看见桥头掠过一抹白。女娃踏雨飞来,像一片纸鸢,一只雨燕,鬓角银杏坠子晃碎雨帘,校服外套被风鼓起如白鹤亮翅。
“我来啦!”她在风雨里喊,嘴角扬得高高的,眼睛亮得像碎银。
她当然不该在这的,骆云影在意识消散前最后一个念头是:“你怎么又跑过来了啊,小祖宗……”
他想骂人,却没力气开口。他想让她走,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骆云影和小鹊失踪的第三天。
天气不大好,阴阴的,像是城里哪家老娘早上炖的莲藕汤忘了揭盖子,锅气都飘到了天上。云压得低,一只鸟都不飞,树也懒得摇晃。
学校的课他俩都没去上,消息发了几十条,像是扔进了水塘,连个泡都没见冒出来;电话倒是打过,起初还有忙音,后来就连个“嘟”声也没了。
秦梧心里窝着火,一早饭也没吃几口,把家里那碗泡了一夜的绿豆汤搁桌上就跑去阳台瞅天,阳光没有,鬼气倒是不少。整座城市像是悄悄被什么东西盖上了一层膜,街角的狗也不叫,树根边儿多了些纸钱样的碎屑。最可气的是网上还传得热闹,说什么“鬼压床实录”“我家猫对空气哈气三小时”云云,看得人牙根发酸。
秦梧倒不是怕鬼,只是心里忐忑。骆云影暂且不论,小鹊不该不告而别,小鹊从不这样,小姑娘没心没肺惯了,撒谎都带着笑声,真要跑了,也得写张纸条,画个小狐狸。
“要不要报警?”他一边刷着那条没人回的对话框,一边琢磨。
秦观海趿着塑料拖鞋晃来时,正撞见儿子在阳台数云。老家伙指尖夹着张乌木色的符纸,符纹蜿蜒如黄泉路:“臭小子,又惹事了?”那语气吊儿郎当。
“招鬼符都贴到家门口来了,”秦观海啪地一声把符扔到桌上,又哧溜一下坐进沙发,抖抖腿,一副看戏的样子,“我想你大概不介意,跟你爸老实交代交代吧?”
光把父子俩的影子烙在瓷砖上,一个绷得像弓弦,一个松垮如晒蔫的丝瓜。秦梧心里乱得很,又是担心,又是委屈,还夹着一丝说不出口的怒气。他不说话,把符纸捏得哗哗响。
秦观海倒是没管他,跑去群里“哐哐哐”发消息,不到一小时,家里便热闹起来。
客厅里坐了十来号人,麻将机哒哒哒地转,茶几上冒着酒香。有人讲冷笑话,有人嚼花生米,连窗台那只流浪猫都忍不住探了头。
“爸,你在家里开中老年茶话会啊?!”话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记脆响。秦观海叼着烟杆笑出满脸褶:"瞧瞧,这是城西柳婆婆,那是北郊张天师后人——"话音未落,蹲在窗边的红发小姑娘“噗”地吐出珍珠奶茶,挥手向他笑得甜甜的:“哟,好久不见!那天那个帅哥怎么没和你一块儿?”
秦梧眉毛动了动,嘴角抽了一下:“失踪了。”
小姑娘一听,奶茶都喷了:“哈?这么帅的人怎么可以失踪?!不刨地三尺也得给他刨出来!”
麻将机咔嗒声忽然停了。满屋子捉鬼师齐刷刷转头。秦观海抖着符纸说事,檐下流浪猫都竖起了耳朵。
“别让那臭小鬼看扁咱们!”
“我们的时代还没过去呢!”
喊口号的老头第一个蹿出窗户,身手利索得不像是刚吃完五个猪蹄子的人。窗外风大雨急,却有人脚踩符纸,凌空飞去。满屋人影次第消失在雨帘后,只余烟圈在吊灯下打转。
只留下秦梧愣在窗边,看着一屋烟气,鼻子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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