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还小,只记得爷爷的靴底沾着远山的泥,而阿爸和村里的男人们扛着石头,一块一块地垒,直到夕阳把整面石墙染成金色。
阿妈站在新砌的墙边,指尖轻轻抚过粗粝的石缝,低声说:“这房子,要住三代人的。”
如今,石墙的缝隙里塞着风干的牛粪饼,冬夜里会透出微微的暖意。朝东的窗户永远擦得最亮——那里正对着阿妈年轻时放牧的夏牧场,草甸上的野花一年年开败
可阿妈的眼睛,却再也没能像从前那样亮起来了。
门框上刻着五道深浅不一的划痕,记录着卓玛从出生到五岁的身高。第六道只划到一半,那年哥哥去了玉树打工
门廊底下那个缺了角的铜转经筒,是奶奶留下的唯一遗产。卓玛每天清晨都要转满三百圈,为躺在床上的阿妈祈福。
筒底藏着她的小秘密:三粒青稞、一片风干的雪莲花瓣——她坚信这些"宝物"能换来阿妈一个无咳的春天。
家里最值钱的是那十三只绵羊,每只耳朵上都打着不同形状的缺口。她能准确说出哪只是用阿妈的银镯子换的,哪只是校长去年冬天偷偷添进来的。她会给最温顺的小羊系上红布条。
她记得有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羊圈塌了一角,阿爸和村里的男人们连夜修葺,回来时胡子上结满了冰碴。
那天夜里,阿妈把最后一块干肉掰成两半,一半留给卓玛,一半泡进茶里,硬说是“加了肉香的奶茶”。
再后来,阿妈的病越来越重,乡里的医生说要去县城的医院,可家里的钱只够买药。她常常看见阿妈偷偷把药片掰成两半,一半吞下去,另一半包进帕子里,藏进贴身的衣兜。
卓玛有时候会想,如果哥哥回来,如果阿妈的病能好,如果冬天的雪不要那么冷……
她还记得,哥哥离家那天,天还没亮。
灶膛里的火刚生起来,阿妈往哥哥的羊皮囊里塞了两块奶渣和一把风干肉,手指在包袱皮上打了三个结——一个求平安,一个求温饱,最后一个,她系到一半又解开,最后只叹了口气。
哥哥蹲在门槛上系靴带,牛皮绳磨得发白,那是他十六岁生日时,阿爸用最后一块好皮子给他编的。
"到了玉树,先去找顿珠叔叔。"阿爸当时的声音比往常都要低,烟斗在石板上磕了又磕,"他那儿缺个放电影的学徒,管吃住。"
哥哥没说话,只是把她乱糟糟的辫子重新编好,又从怀里摸出个木雕的小马——那是他花了整个冬天,用坏了三把刀子才刻成的。
小马的鬃毛上还留着两道新鲜的刻痕,像眼泪流过的轨迹。
"等挣了钱,给你买真马。"他故意用额头撞了下卓玛的脑门,就像小时候玩闹时那样。
可这次他的眼角红了,卓玛闻到他皮袍上熟悉的酥油味里,混进了陌生的铁锈味——那是他连夜给邻居修铁锹挣的路费。
后来,哥哥的汇款单总是夹着照片。
第一张是在电影院门口拍的,他穿着不合身的蓝布褂子,手里举着块"今日放映"的木牌;
第二张背后写着"当了货运司机",照片里的他站在一辆破卡车前,额头上多了一道疤;
最近的一张,他身后是玉树新建的学校,信上说在给工地开车,字迹比从前工整许多。
但阿妈总在深夜摩挲着那些照片咳嗽,卓玛知道,她看得见照片角落里的冻疮,闻得到信纸上淡淡的药味。
有次卓玛在灶台缝里发现半张被烧过的纸,上面哥哥的字迹歪歪扭扭:"老板说下月才结工钱,腿伤......"
藏历新年时,哥哥托人捎回一包水果糖,彩色的玻璃纸在油灯下像宝石般发亮。
每当山那边的卡车轰鸣声隐约传来,卓玛总会不自觉地停下手中的活计,她记得哥哥说过,玉树的卡车都漆着天空般的蓝色。
放羊时,她总爱躺在哥哥从前常歇息的那块青石板上。石面上还留着几道歪歪扭扭的刻痕,是哥哥教她认字时用藏刀划的
深秋剪羊毛的季节最难熬,她的手被羊毛脂浸得开裂时,就会想起哥哥总把最柔软的羔羊留给她处理。
最让她心慌的是每月初七。这天邮差会翻过垭口,她早早就在经幡下等着,怀里的糌粑团被手心焐得发烫——那是哥哥最爱吃的口味。
有次她远远看见邮差的绿挎包,激动得摔了一跤,膝盖磕在石头上都没觉出疼。可当发现信封里只有薄薄的汇款单时,她只能蹲在溪边把脸埋进袖子。
昨夜她又梦见哥哥了。梦里他穿着离家时的旧皮袍,却怎么也看不清脸。
卓玛追着他跑过开满格桑花的草甸,突然听见转经筒"咣当"一声——醒来发现是自己碰倒了床头的木雕小马。
月光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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