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竖立在河岸的警示牌,那些循环播放的“禁止野泳”广播,终究没能拦住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却结结实实地拦住了他奔向未来的路。意识消散前,陆梧凤心头滚过一声暴躁又无力的怒骂:“你们这些小混蛋,口号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以为死亡是彻底的终结,是黑暗,是虚无,是灵魂的彻底消散。然而,不知在混沌中沉浮了多久,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知却蛮横地撕扯着他重新“醒来”。
暖。
一种被紧裹的、令人窒息的暖意,粘腻地包裹着他。耳边是嗡嗡的、模糊不清的人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听不真切具体含义,只有音调高低起伏的嘈杂背景。更可怕的是,他无法动弹!身体似乎被无形的绳索紧紧捆缚,连转动一下头颅都成了奢望。他想大喊,想质问,喉咙里却只挤出几声短促、微弱、全然不受控制的呜咽。
“哇…呜……”
紧接着,一个巨大而模糊的脸庞凑近了,带着某种温热的、带着奶腥气的陌生气息。一根粗糙的手指笨拙地蹭过他的脸颊,有个声音在头顶响起,语调夸张而柔软:“哦哟哟,小郎君醒了?瞧瞧这眼睛,多亮堂!夫人生得可辛苦,小郎君也争气呢!”
小郎君?夫人?
陆梧凤懵了。他奋力想聚焦视线,眼前却一片朦胧,只有晃动的光影和扭曲的色块。他试图思考,试图理清这荒谬绝伦的处境,但婴儿那初生的、孱弱的大脑仿佛一团浆糊,根本无法承载复杂的逻辑。一股巨大的恐慌和烦躁席卷了他,他只能本能地、更加用力地哭嚎起来,用这唯一的武器表达着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愤怒与不解。
“哇——呜哇——!”
这哭声似乎取悦了围在他身边的人,又是一阵嗡嗡的、听不清具体内容的哄笑和议论。陆梧凤只觉得一股血涌上头顶(如果婴儿也有这种感觉的话),悲愤交加:这算什么?传说中的穿越?那该死的孟婆汤,他绝对、绝对是漏喝了!否则怎么会带着前世清晰无比的记忆,被塞进一个婴儿的身体里?
更让他绝望的是周遭的环境。没有熟悉的医院消毒水味,只有混杂着泥土、草药和某种熏香的复杂气味。没有恒温空调送出的清凉或暖风,只有闷热粘稠的空气,和身上裹得严严实实、让他几乎喘不过气的襁褓。没有雪白的墙壁和明亮的日光灯,只有低矮的、光线昏暗的房梁,糊着粗糙的纸或布。没有一丝一毫现代文明的痕迹。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哪个犄角旮旯的落后朝代?!
陆梧凤在襁褓里绝望地翻腾着,小胳膊小腿徒劳地蹬踹。他努力想从那些模糊的对话片段里捕捉有用的信息。断断续续的词句飘进耳朵:“陆家……”“陆承……”“八品……”“韩氏……”“娘家殷实……”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那因憋屈而高速运转的脑子里艰难地拼凑着。
陆承?似乎是这个身体的父亲?八品?听着就是个芝麻绿豆官!韩氏,大概是母亲?娘家殷实?这大概是唯一能让他稍微松一口气的词了。
日子在婴儿混沌的感知中,如同裹在厚厚油脂里缓慢流淌的浊水。陆梧凤被巨大的无力感所囚禁,困在这具无法言说、无法自主的皮囊里,只能被动地接受一切。喂食,换洗,被抱在怀里摇晃,听着那些全然陌生的、如同天书般的古语交谈。每一次被那带着奶腥气的温热液体强行灌入喉咙,每一次被粗糙的布片笨拙地擦拭身体,每一次因无法表达需求而只能放声干嚎,都像是对他清醒灵魂的残酷凌迟。他像个被遗忘在时间角落的囚徒,日复一日地在无声的咒骂和无奈的昏睡中循环。偶尔,当那双属于婴儿的、尚未能清晰视物的眼睛捕捉到窗外透入的天光,或是糊着桑皮纸的窗棂上摇曳的树影,一丝尖锐的痛楚会刺穿麻木——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空调,没有冰箱,没有抽水马桶!这该死的、蛮荒的时空!
唯一支撑着陆梧凤没有彻底疯掉的,是他前世身为一个音乐生对声音的敏感。这家的女主人,他这一世的母亲韩氏,似乎颇通些音律。有时哄他入睡,或是抱着他在庭院里走动时,会哼唱一些轻柔的调子。那调子古朴简单,带着一种悠远的韵味,是陆梧凤从未听过的旋律。这成了他灰暗婴儿时期唯一的慰藉。他会努力安静下来,小小的耳朵捕捉着每一个音符,心里却忍不住带着挑剔暗自品评:嗯,这段旋律走向尚可,可惜转调略显生硬……此处若是加个倚音,或许更添几分婉转……母亲大人,你这气息控制,还得练练啊!
这无声的评判,竟成了他证明自己存在的唯一方式。
时光的刻刀在婴儿柔嫩的肌肤上缓缓划过,留下成长的印记,也终于将陆梧凤从彻底的混沌中一点点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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