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归

苏晓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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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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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罗姆瑟的街道很静,夜晚依旧亮得像日间。

    沈槿安站在会议厅外的阳台上,冷风吹得她指节发白。她刚讲完一场关于“多语法下的司法沟通”的圆桌讨论,台下有位挪威法官用缓慢但真挚的中文问她:“法律之外,你写过诗吗?”

    她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写过别人看不懂的比喻。”

    下楼时,她收到策展团队的邀请函,上面写着:“今晚特邀嘉宾演讲者:Lin Feng Xu。”

    她愣了三秒。

    进展厅那一刻,灯光斜打在银白画面上,第一幅作品叫《失焦的雪》。

    她一眼认出,是他去年在冰岛拍摄的那组摄影转绘。他把雪花拍成了模糊的水墨团,又用中文注释每一幅角落的坐标。

    而那张展板最下方,写着一段手写中文:

    “你说梦语言不可翻译。那我便画你,看你读不读。”

    她一瞬间明白了——他早知道她也会来。

    —

    分享环节,他作为艺术家上台,只说了一句话:

    “若一种画能跨越语境,那它就是情感。”

    台下掌声响起,他的目光在全场扫过一圈,在她那里,落定。

    他没有笑,但她却微微一动。

    她想起多年以前,他们在同一个展厅,她是观者,他是画者。

    如今,他们都在台上,只是各自用不同的方式表达“不可言的事”。

    —

    晚上十点,他们在酒店走廊尽头碰上。北窗透着极昼未退的银光。

    他先开口:

    “你讲得比以前还冷静。”

    “你画得比以前更隐晦。”

    他轻轻笑了:“你还是读得懂。”

    她顿了一下:

    “你还是在说话,只是不用嘴。”

    他忽然从口袋中拿出一枚石头。极小的,一面刻字。

    她接过,低头看清——

    “Lys.”

    她抬头:“挪威语,‘光’?”

    他点头,又说:

    “你一直是我白夜里的光。”

    她没回话,只把石头收进了衣袋。

    而他转身时,低声说了一句:

    “这次,我不等你先说了。”

    —

    那夜她未眠。

    她打开电脑,在文档里写下三句话:

    “我们从未在白昼相认。”

    “也从未在夜里言明。”

    “可今夜,我终于听见你用了我的语言。”

    她没有发出去,只保存,命名为:

    《白夜下·未寄》

    ---

    宣德十七年,西北局势风雨欲来,皇室下令以和亲稳边。册封人选,竟是沈御史之女——沈槿安。

    满朝震惊,她却无争。

    她没有争,是因为她知道,争无用。

    她向来不争,习惯以字为刃、情为墨,藏锋于鞘。但这一次,她低头接旨时,余光扫到朝堂角落那个久未谋面的身影——许临风。

    他披青衣,不再是昔日贬籍画者,而是以“画使”身份列席。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朝堂上“以画立命”。

    —

    离京前,礼部命他为和亲册图绘行程所见。他随队至太原、凉州、天山南麓,一路无言,只绘。

    沈槿安未与他说过话。只是每日马前停步,看他收笔。

    直到快到边城,他递给她一本画册:

    “册图已成,交于你先看。”

    她翻开,每页都依礼制规绘制:山水、城池、节仪、兵阵……

    直到最后一页,风光未绘,只一行墨字:

    “山高路远,不送。”

    她怔住,手指微颤。

    他避她目光,只低声说:

    “我不愿送你入风雪。”

    她看他一眼,许久,轻声:

    “可风雪早至。”

    他抬头,眼中一动,却终未言语。

    —

    她走时,身披朝服,眉目淡定。那画册被她收进随行锦囊,从不示人。

    多年后,有人问她:

    “您和许画师多年共行,却无半点流言?”

    她只笑:

    “他从不送我,也不挽留我。只是——画过我的山。”

    —

    而那册《和亲行图》今藏太史局末阁,最后一页仍无画,只留四字:

    “不送 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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