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该死了的。
那日在沈清珏的私牢里他就没想过会活着离开。
沈清珏的恩,萧凌恒的情,像两把钝刀日夜磨着他的骨血。死了多好,既还了沈清珏的恩情,也不必再面对萧凌恒眼里的恨。
可偏偏活下来了。
任久言缓缓闭了闭眼,张陆让死时的眼神顿时浮现在他眼前,老人家皮肤的触感他还记得清楚。
萧凌恒这几日寸步不离的守候,他都隐约知道,那人熬红的双眼,颤抖的双手,还有睡梦中落在他手背上的泪,都烫得他心口发疼。
厨房传来瓷罐碰撞的声响,任久言望向门外的方向,他知道,过不了多久,那个人就会端着药回来,用那双盛满痛苦与温柔的眼睛望着他。
而自己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药炉上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萧凌恒盯着晃动的药罐出神。
他想着任久言的那个眼神,丝毫没有怨恨,只有无限的疲惫与歉疚,这比杀了他都让他难受。明明是他设局害任久言重伤,可那人眼里却写满了“对不起”。
而房间里,任久言想起萧凌恒通红的眼眶,想起那人小心翼翼不敢靠近的模样。本该恨他的人,此刻却无所适从的为他熬药,这让他更觉亏欠。
萧凌恒盯着药汁发呆,他恨自己当初撤走了侍卫,恨自己盛怒下的算计,更恨自己现在的懦弱,连句“原谅我”都说不出口,只能借着熬药躲在这里。
任久言望着窗外的月光,他知道萧凌恒在自责,可最该赎罪的人明明是自己,若那日死在暗牢里,或许萧凌恒就能彻底放下...
一个在厨房盯着火苗发呆,一个在床上望着月色出神,中间隔着两个屋子的距离,却像横着一条永远翻越不过的高山。
他们都觉得欠对方一条命,也都不知道该如何偿还。
连续几日,萧凌恒都轻手轻脚地照顾着任久言。换药时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喂水时总要试过温度才递到唇边。可除了必要的几句叮嘱,他几乎不敢多说一个字。偶尔四目相对,任久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两人便只能这样沉默地对望,又各自别开眼去。
这天,萧凌恒在院中铲着残雪,任久言躺在屋里的榻上,浅伤结痂的地方痒得钻心,重伤处又疼得厉害。
他试着动了动身子,想蹭一蹭发痒的伤口,却扯到未愈的伤处,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死死咬住嘴唇,把呻吟咽了回去,只闭着眼默默忍受这又痒又痛的折磨。
不一会儿,萧凌恒提着铁锹进屋喝水,抬眼就看见任久言眉头紧蹙地躺在床上。
他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是不是...哪里难受?还是…要如厕?”
任久言睁开眼,纱布下的脖颈动了动,摇了摇头。
萧凌恒顿了一下才放下茶盏,不自然的开口说道:“我在外面清理清理院子,你有事就喊我…”
这个曾经诡策无双的萧公子此刻是真的傻了。
萧凌恒走到门口才猛地顿住脚步,这个向来把控局面的人,此刻却像个毛头小子般进退失据。
他重重闭了闭眼,把铁锹往门边一靠,又转身折了回来。
任久言抬眼看他去而复返,眼中带着询问。
“……”萧凌恒杵在茶桌旁,手指摩挲着桌沿,“…等你睡着我再去……”
任久言望着他这副模样,心头刚泛起一丝笑意,旋即又被沉甸甸的愧疚压了下去,他垂下眼睫,纱布下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我在南边...又置了处庄子。”萧凌恒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什么,“等你伤好些...就搬过去。”
任久言目光一沉,这座山庄承载了太多染血的记忆、破碎的信任,还有永远无法弥补的过错,是两个人之间的痛,是任久言愧疚的源泉,是萧凌恒的怨念所在,无论是站在谁的角度,这山庄他都不该住下去,可……
任久言微微蹙眉,眼神中表达出某个疑问。
“很近,”萧凌恒轻声道,“离这里不过五里。”
任久言轻轻摇头,被纱布包裹的手指动了动,眼中流露出更深的困惑。
“我……我不明白……”萧凌恒低下头,低声说道。
任久言艰难地动了动唯一完好的大拇指,在床褥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个“银”字。
“不贵…”
任久言依旧摇了摇头,又缓缓划了个“源”字。
萧凌恒这才恍然,慌忙转身假装整理衣袖:“我...我自有积蓄...”
任久言知道萧凌恒的花销大部分都出自沈清安府上,可他也了解萧凌恒,这银子他是断断不会向沈清安开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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