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梅抿唇,垂眼默不作声。
“……”别更皱眉,心道这小师弟什么毛病,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他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怪物,训一句话还能给人吓哑了不成。
他越想越觉得此事不成,尽管他这小师弟非是常人,不过个把月的功夫就亭亭长成,身量只比他矮了半头,长势急得好像后面有狗追着撵似的……但这样闷着不说话,万一闷出事来可怎么办。
起初别更和枝梅住一间房,想着这样也好照料对方,熟料这长势忒没养孩子的乐趣,而且对方疑似猴精转世,他举手投足做点什么,对方眼珠子黏他身上,有样学样。生活起居他没有意去教,现在竟也活成了个人样,下雨知道打伞,刮风知道关窗,饿了知道吃饭,饱了知道散步,冷了知道加衣,热了知道解扣。
至于学业,师妹他们大晚上不睡觉看话本,这孩子有点儿东西,看字典经书,心法术法,一切能啃的全部如狼似虎地吞噬殆尽。直到别更发现这孩子眼窝子黑得像抹了锅灰,终于起了疑心。他天天好吃好喝伺候着,还是给人喂得面黄肌瘦的,他受不了这种打击,于是在深夜悍然出击,逮住了在隔壁学得如痴如醉的枝梅。
从此别更无时无刻不在怀疑人生,心道,别卷了师弟,大师兄的位子我拱手相让还不行吗,至于这么拼吗……
思及此,再大的无名火也被泼灭了,他悲凉道:“算了,爱翻就翻吧,就当锻炼身体了。”
枝梅抿唇,小心合上窗,从正门走了进来。两人刚一对上眼,他就好像被烫到般移开了视线,呼吸颤了几颤,他索性一撩衣摆,对着别更就是结结实实的一跪。
别更:“……”
气氛凝滞,别更下意识摸了摸衣领,发觉自己喘不上气儿并不是因为穿反了衣服,而是因为对方这莫名其妙的一跪。
“什么情况,解释一下?”别更问。
枝梅抬眼,那双永远深沉的眼睛忽然腾起些许挣扎,他犹疑道:“大师兄,我……”
别更忽然抬手制止了对方的话语,点点头,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行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不是你爹。”
枝梅:“……”
别更挑眉:“真不是。”
枝梅沉默半晌,撩起自己的发尾看了看,觉得大师兄似乎误会了什么,他不知该从何辩起,于是只好转变话题道出此行目的:“大师兄,我已入道,请准我学剑。”
别更:“……”
祖师爷,你给我干哪来了,这还是修真界吗?
别更踉跄着滚到窗边,掀开窗户,确认了自己仍在自己的狗窝里,没死但也没飞升,这才放下心来。
这一道惊天霹雳属实把别更劈得外焦里嫩,恍惚间,别更想:师父,我们要振兴门楣了,小师弟百日宴还没摆就已经入道,这不是天之骄子是什么?!
等等,剑?
不是孩子,咱家都是傀修啊,你说你要学什么?
别更心里想着,便也问了出来:“剑?我们满门走的皆是术法一途,大道万千,分支无数,咱们门派属其中傀术一脉,上下尽是傀修,师门谱翻烂了你也找不出一个修旁道的来。”
“枝梅,你告诉我,你因什么入道,又为什么要学剑。”
枝梅垂头,纤长的睫羽几度开合,喉咙好似灌了铅一般,他开不了口。
他知道大师兄不喜自己的声音,在更蒙昧时,他便觉察出来了,于是他敛声,他沉默,他永远不能长篇大论。
但也有更深的原因。自他意识完整的那天,他便不停的做梦,在那片黑暗凄凉的梦境里,他是一把断剑,透过破旧的红布,他朦胧地感觉到周围的肃杀与诡谲。彼时他刚开智不久,不解其意,随着时间拉长,他越来越知事,渐渐地就开始抵触那片荒芜之地。
他无数次在心里默念,我不是剑,我是枝梅,二师兄说我是大师兄院里的梅花枝所幻化,我不能是一把剑。
直到那一晚他梦见,红布被剥落,他被人握在手里,天旋地转间,他还未及看清那人的容貌,便被插进了温热的血肉中。
他感受到了骨骼的阻拦,但他寒光凛凛,他所向披靡,他由人带着不容迟疑地披荆斩棘,洞穿了那人的胸膛,终结了象征生命的心跳。
血液竟是这样热的吗。
他在这片炙热里融化。
他惊恐,他想逃离那片浓厚的血色,于是他恐惧睡眠,害怕深夜。
但不行,冥冥之中,他好像与剑有着斩不断的缘似的,纵使主观意识想要敬而远之,也依然忍不住想要靠近。
白皙的手自赤红的发丝里穿出,枝梅束好了马尾,他想,既然摆脱不了,索性就追上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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