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双金丝框镜片下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审视。
“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做律师。”傅锦懿的视线转回前方,“你为什么选这行?”
车载空调的冷风突然变得刺骨,孟斯汀顿了顿,小声说:“为了……正义。”
她说完就看见傅锦懿嘴角动了动,溢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一旁的周暮羽也跟着扬起嘴角。
孟斯汀看着傅锦懿的笑,胃忽然绞痛起来。
她们在笑什么?
笑一个贪官的女儿妄谈正义?笑她这个身份不能做律师?还是……还是在笑她说出这番话实在太可笑了?
她仓皇地转过头看向窗外,地铁站的标志在雨幕中闪过,她抓住车门把手提高音量:“那个,傅律,我要在这里下车。”
傅锦懿疑惑地问:“停车?离你家还很远。”
“我朋友住附近,她刚刚要我去她家。”孟斯汀已经解开安全带,手里拎着书包,“你到前面拐到奥体中心站就好,我在那里下车。”
傅锦懿只好照做,临下车前,她按了下车门处,一把黑色雨伞弹出来。
她递给后座的孟斯汀:“你拿着,别淋湿了。”
孟斯汀盯着伸过来的手,低头嗯了声,接过后撑伞冲进雨里。
车门关上,车内两人的声音渐渐飘散。
“这种背景能通过锦意的背调,审查会应该重新制定评估标准了。”周暮羽睨了眼窗外,指尖敲了敲座椅,“司法系统敏感,我们的客户对合作方也有极强的洁癖,雇佣刑事案底的直系亲属……是不是不太合适?”
傅锦懿输入餐厅地址转着方向盘道:“悦橙负责的招聘,说是她成绩过于优秀,从入学到毕业,拿的都是全额奖学金,是个难能可贵的人才。”
周暮羽轻笑:“这个行业缺优秀的人吗?我们又不是慈善机构。真要是被客户发现我们雇佣孟辉的女儿,最先被毁声誉的就是你。悦橙怎么想的?她什么时候回国?”
“下个月。”
“刚刚听到她说为了正义当律师,我差点笑出声你知道吗?”周暮羽忽然捂着肚子夸张地笑两声,“律师是一个服务行业,我们是为客户服务,不是为了正义。客户花钱也不是为了买正义,而是程序上的最优解。还为了正义,真是天真的实习生。我看到那些刚出校门的学生怀揣着可爱的理想步入职场,真想亲自带他们认清一下现实。”
一个绿灯,傅锦懿掉头去餐厅的方向。
她没有否认周暮羽的言论,只是轻声说:“在精致的社会规则下追求理想主义,不也是一种纯粹吗?”
“你现在真是个温和派,你还记得你当初办孟辉的案子前说过什么吗?”周暮羽打了个哈欠,“你说:‘罪人的孩子在罪人的庇佑下成长,一点都不无辜。对比那些真正无辜丧命的人,这种寄生虫连活着也是一种讽刺。’瞧瞧,我们傅大律师办第一个大案子,说出的话就值得我抄录在小本本上。哈哈,现在倒夸起这个罪人的家属[纯粹]了。”
傅锦懿被她逗笑了,微眯着眼道:“那不是因为在调查的时候,发现事情和我想得不一样吗?你见过市长千金每天还要自己出门搭公交上学吗?孟辉为了树立官员的好形象,对自己的妻女苛刻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对私生子倒是阔绰到没边儿。”
“那又怎样?血缘的锁链比司法审判更难以挣脱,难道不是?”周暮羽摊手,“古希腊时诞生一个词,叫[污名],延伸到当下的社会里,便泛指社会评价和观念。污名的其中一种继承方式,也是最深刻的继承方式,便是[家族继承]。即便孟斯汀从未享受过市长女儿的特权,公众的第一印象也会将她和特权挂钩。市长的女儿能是清白的?真是开玩笑。”
“一个小小的村长都能送自家孩子一张绿卡,更何况源城市长的女儿?源城诶,新一线城市,她孟斯汀真要是逃得掉社会的审判,那真是白日作梦。”周暮羽敲敲手机壳,“先不论孟辉的过错能不能被判立即执行死刑,枪毙只是暂时平息民愤民怨,看他女儿过得不好才叫民众得到了[程序正义]。”
“罪刑法定、罪责自负是刑法的基本原则。”傅锦懿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敲,窗外雨更大了,“但民众更信奉[父债子偿],集体意识胜过法律的约束。”
“集体愤怒也需要宣泄口。”周暮羽附和,“她需要承受,她也必须承受。”
“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她妈妈怎么去世的?”傅锦懿疑惑地问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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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闸机后,孟斯汀直冲地铁口。
她快到家了。
乘坐电梯走到出站口时,雨比进地铁时下得更大了,她抬起空荡荡的掌心,忽然意识到傅锦懿借给她的伞落在了地铁上。
她慌慌张张赶回去跟服务台报告这件事,对方说让她明天来这里取,她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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