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在他身旁蹲下,好声好气地劝,“雨下这么大,你看啊,这里的房屋都在漏水,我们出去再说好不好?”
颜念潮指尖动了动,哑着声音蹦出话,“你管我死活,反正我是野种!是狗!是……”
“对不起!”姜雪突如其来的道歉,打断了他剩下的话。
颜念潮的瞳孔猛地收缩。
“我说,对不起”,姜雪撑着地往前挪了半步,膝盖在青苔上打滑,“我下午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你。”
“谁要你道歉!”
他从牙缝里甩出这句话,喉头却像被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他的声音在发抖,连带着整具身体都在颤。
不是愤怒,是慌乱。
他怕她看见自己眼底的泪光,更怕她下一秒就露出“果然如此”的怜悯表情。
可姜雪跪坐在破旧地板上的姿势没变。
她的衣服在来找他的路上都湿了,却仍固执地朝他伸手:“十二岁那年,我被同学关在器材室,后来我班主任找到我时,她第一句话也是‘对不起’。所以,我懂你。”
从小到大,颜念潮听过无数次咒骂和冷笑,却从未听过有人对他说“我懂你”。
他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他们……他们凭什么……”破碎的质问混着剧烈的喘息,他的尾音陡然拔高成尖利的颤音。
他用后脑勺重重撞向墙壁,仿佛感觉不到疼。
姜雪连忙用手垫住他的后脑,另外一边手扶住他发抖的肩膀。
压抑的呜咽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哭。
他哭到剧烈咳嗽时仍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在口腔蔓延。
最剧烈的爆发过后,他的抽噎变成断断续续的呛咳。
最后,他瘫坐在地上仰起头,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不停颤动,肿胀的眼皮让原本清亮的眼睛眯成细缝。
“抬头”,姜雪抽了张干净纸巾,小心翼翼地按在他眼窝,温热的液体渗进纸纤维。
颜念潮抽着鼻子往后缩,被她揪住衣领拽回来。
她看到他带着淤青的额角沾了泥点,很自然地帮他拂掉。
怕他疼,又吹了吹。
少年耳尖瞬间涨红。
昏暗之间,她没留意那么多,只是缓缓对他说,“我妈妈是语文老师,从小我跟着她听了很多诗,唐朝有个诗人叫钱珝,他写了《江行无题一百首》,你听过吗?”
那天晚上,姜雪背的诗很长,以至于颜念潮后面想起时,早就记不清全诗脉络了。
但是,他牢牢记住了其中两句,“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
那时的姜雪,举起手电筒,银白的光束斜斜切开黑暗。
漏雨的校舍里,这束光便成了混沌天地间唯一的坐标。
“就像春天到了花一定会开,该来的好风会推着你往前走”,她朝着他温柔地笑笑,光晕在她面庞流转,投下睫毛交织的细密栅影。
她并不知道,这个画面会被他装裱成卷,在他的每个辗转难眠的夜晚里,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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