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机灵,汴州水患才歇,便想着回去啦?”他带着温柔笑意,语气揶揄,“如此急切,洛阳过几月便有游船盛景,你俩怕是见不着喽。”
宋萝感受到额上温热的手掌,面颊泛起两分红,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难道他真是个善人,她误会了他?
她犹豫片刻,脑袋上的那只手掌拂了拂她绑不上,如春笋冒出头的额发,很像母亲,拂得她脑中混沌,便将猜测问出了口。
那是几句赏景的诗词,对得上城中几处地方,恰好那几处地方都在这月出了事,要么是起火,要么是抄家。她只是直觉不对劲。
院内静了许久,他挑了下眉,温柔笑意未散:“小绣娘好聪明,我现在做的,是一番足以颠覆天下的大事业,你可愿继续跟着我?”
若要害人,宋萝自然是不愿的。那位大人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赞她:“不错,有风骨。”
这天的晚上,又细细下起了雨。厢房的窗檐上顶起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栗子般的双眸盯着外头的夜色,而腹中泛起刀绞似的痛。
宋萝捂着肚子,顶着满头的冷汗,一刻不停地用拳头砸着窗户,在寂静的房中发出不断的“哐哐”声。
给她喂毒药,只要她还没死,她就要吵死这府内的所有人。
那位大人拿了新的纸笔,从里间出来,他在记这毒的反应。原先记的大半都被宋萝骤起发疯毁了,举起烛台走近,窗檐边的小人影维持着伸手握拳的姿态,眼睛大大睁着,唇色青白。
没了气息,死不瞑目。
……
已是五月,蝉叫得实在烦人,翻不出去这府上的墙,那恶人想把我养成他的死士,真是做梦,要不是幼妹在他手里,我才不会为他卖命!
宋萝抖着手给自己肩上的伤上药,心底把那狗人骂了千遍。她身手很差,却被逼着杀人,训练。
许是她已经死过一回,训练时即便被剑捅进心口,濒临死亡,她竟也硬生生抗了过来。
“看我,你下次握剑可以换个姿势,这样不容易被对面刺到。”
刘万寒拿着剑向她演示,寒光照亮一张木讷的脸,被她直勾勾盯着,耳尖泛起红,不自然地偏开脸。
上次见到他,还是在满目火光的洛阳刺史府,宋萝与他一起放的火,被抓进去的却只有他一人,没想到兜兜转转,在此处再次遇见他。
怀揣着同样的秘密,关系比之前亲近许多。宋萝叹气,小脸皱巴巴的:“我就不适合拿剑,早知逃难我就往长安逃,逃进洛阳真是遭了一罪又一罪。”
汴州水患,难民众多。两人是在逃难途中相识的,洛阳刺史欺上瞒下,不开城门,不报灾情,直到大批难民发疯似得撞死在城门上,门才开了。
两人白日在街上讨钱,晚上便住在四处漏风的破庙。庙里还有来赶春闱没钱住店的书生们,嫌乞丐脏,合起伙来要赶他们走,是刘万寒拿起棍子来把他们都打跑了。
刘万寒握紧了剑,另一只手去碰她指尖上的茧子,塞进一颗被他磨圆润的小石子:“但你暗器使得很好,已经丢得很准了。”
月色洒落下来,他耳尖的红愈发明晰了,从兜里递来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别用地上捡的石子练了,我给你磨好了些,用这个,不疼。”
宋萝指尖夹着石子,使着巧劲扔进树里,一只蝉应声而落,仰面摔在地上。
她“哦”了一声,说:“谢谢。”
刘万寒不善言辞,便总是沉默。大多时候只有宋萝一个人讲话,她怕自己忘记读过的那些书,一句句教给他。
“凡营衣食,以不失时为本。”宋萝说,“若你以后有做官的机会,可不能和洛阳刺史和……那位大人一般,没人性,害人。”
虽听着如天方夜谭,刘万寒还是认真地点了头,眼睛里浮起羞涩的赞扬:“你真厉害。”
他低头摸了摸剑,剑刃清澈如镜,映出他眸底的情意。
宋萝伸出两指,弹了他一个脑瓜蹦:“发什么呆,趁天还没亮,我们再练会剑。”
负责训练他们的是一个穿着黑衣,很是神秘的中年男子,可怖的刀疤将脸劈成两半,叫刀叔。
犹如养蛊,一群人自相残杀,能活到最后的,便是合格的杀手,好用的棋子。
刘万寒护着宋萝,用剑杀了两个人。训练结束,刀叔满脸杀气地靠近宋萝,抬手一剑捅进她肩窝,这是惩罚。
近距离看到这道伤疤,里头的皮肉都翻起来,只是看着,仿佛能感受到当时被劈开的痛苦。宋萝肩膀很痛,全身都痛。
她捏紧指尖,自混沌中摸出一枚绣针,食指挑住针头,那针就飞进了这可怖疤痕旁,带杀气的眼睛里。
刘万寒借着这个空隙,扬起手上的剑,深深捅进他的心口。刀叔倒下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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