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越桥蜷缩在西头房屋的墙根,只穿着里衣,脑袋靠着发霉的墙壁,紧抱双腿,冷得瑟瑟发抖。
外头那人,仅穿一件单衣,举着微弱的灯光,在破败漏风的房屋内穿梭,一间一间屋子找着,一个一个角落搜寻,一遍一遍高喊:“杜越桥!”
终于,当楚剑衣小跑到最后一间房子外头时,杜越桥尚未完全恢复的耳朵听到了,有人在喊她的新名字:越桥。
她翻涌着喉咙,张大嘴巴,动了全身的力气回应:“啊——”
楚剑衣听见了。
黢黑幽暗的空间里,被冷风冻住的时间,有一豆跳跃的火苗,慢慢地、慢慢靠近她,亮光、温暖,还有一个柔软的怀抱。
怀抱的主人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传递着比她高不了多少的体温。
怀抱的主人说:“吓着了吗?哭吧,越桥。”
哭吗?
麦收乖,不哭不哭……
“越桥乖,哭吧,哭吧。”
麦收不哭,再哭,娘就把你扔到山里喂老虎……
“越桥不怕,哭吧,哭吧,师尊把山精都赶跑了,没有妖怪吃得了越桥。”
麦收再哭,娘就不要你了……
“越桥哭吧,不要把眼泪都吃掉啦,哭吧,师尊在旁边呢……”
在记忆最深处,是人生开始的阶段,抑或是见到王大娘哄孩子时,产生的臆想,杜越桥看见一张熟悉的、更年轻的、与她相似的脸,洋溢着初为人母的幸福。
那是娘。
娘抱着襁褓里一颗小小的麦子,轻轻摇着、哼着歌儿。
后来,那张脸慢慢褪去红晕,慢慢变老,变白,变得灰白,最后化为一团黑烟,和另外两张死人脸列在一起,朝她索命:
“杜麦收!还命来!”
她拔腿就跑,拼命地跑,越跑越快,越跑越轻,轻到跑不动了,轻到飘起来。
飘起来,再落下去,落到那个人怀里。
那个人说:
“越桥乖,哭吧,哭吧。”
她原本不敢哭,有一张无形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它不准她哭。
它是娘的手,是爹的手,是古往今来所有慈母严父、毒父恶母的手。
它捂着她现在的嘴、十五年前的嘴,捂着女的嘴、男的嘴,也捂着自己的嘴。
是千百年规训下长成的手,铜皮铁骨,坚不可摧。
可是那人的声音太温柔了,言语之间的力量太强大了,它们把那张巨手,一点点融化,一点点撬开,露出可以供她张嘴的空间。
那人说:“越桥乖,哭吧,哭吧……”
她终于再忍不住,发出幼猫一般的哭嚎:
“哇——哇——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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