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沙港的临时官邸。
李大人的客房内,油灯的火光随夜风轻轻晃动,从半掩的窗棂中飘入些微凉意。灯芯的气味混杂着老木的淡香,令人不由得心生寒意,连那站在一旁的随从都不禁脊背发凉。
他立于窗前,双手负背,目光越过深沉夜色,望向远方一轮淡银色的月光。
此处临时官邸,位于鸿沙城山麓,靠近城上地段。若顺着视线望高,正好可见山顶上的钟离府。那处屋脊宽广,从不张扬,却在这漆黑无声的夜里,比任何一座屋宇都更为清晰。
整座城市静悄悄的。
码头上的船只系得妥帖,无一声桅杆碰击;市集早已打烊,商贩归家;百姓多在黄昏时分便已歇息。
家家户户之下,各自沉浸于属于自己的安稳之中。有人倚偎家人入梦,有人听着窗外虫鸣浅眠,也有人独坐榻前,默然安神。
……只有他迟迟未能入眠。
他眉头微皱,唇角紧抿,目光始终未曾从钟离府的方向移开半分。
他心中一句话,反复回荡——
“钟离辰勋……能算什么东西?”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夜吞没。
“不过是个毛头小儿……不过才活了几十年罢了……却能站在那样的位置上,让我也不得不仰视?”
他转身离开窗边,走回书案。案上堆满了尚未批阅的文书,他却未曾翻看一眼,只是以指尖缓缓拂过一只已凉透的茶盏。
随从悄然侧身让出一旁的位置,没发出一丝动静——他清楚,此刻的主人不需有人陪话。
“他无非是生得恰巧……生在了那个时机,那个门第……他的父母,在那一刻站了队。”
语气淡淡,却透着难掩的冷意与酸楚。
“若十九年前,他的双亲未曾抢先密奏那场谋逆之事……若没有那份功劳加身……”
他停顿片刻,指尖于茶盏之上微微顿住。
“他如今还能安坐高堂,自诩清正,扮作君子模样,来唬人么?”
话落无声,房间里无一人作答。随从静默,夜虫不鸣,只有风,再度轻轻吹入。
油灯火光忽然摇晃得厉害,油珠在灯罩内发出微响,如同回应着他心头那份压不住的起伏。
“呵……生来是钟离辰勋,倒也算福气。父母早亡,却仍留下旁人求而不得的权势与财富。——这等家底,换谁不妒?”
窗外的鸿沙城依旧寂静如初。
百姓安眠。
月光仍洒在钟离府的屋檐之上。
……唯独他,这个夜晚,毫无平静可言。
——
正午翌日——鸿沙城中心的茶楼
正午的阳光斜洒于树梢,刚煮好的茶香在暖风中轻轻飘散。位于城中段的这间茶楼前的石板庭院虽静,却不显寂寥。虽远离港口,却仍座无虚席,来者衣着整洁、举止有度、言语克制,无一不显出此处相较于下城茶馆更高的社会阶层。
主楼为上等木料所建,表面打磨光滑,虽无浮华雕饰,却自有一份简净之美。回廊边的绿篱修剪得井然有序,正厅设于园中水榭一侧,访客透过竹帘便可清晰看见池水倒影。
梦露与苏瑶刚从正厅走出,少女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欢喜。
“梦露姐姐……我太喜欢这里了!”苏瑶轻声说着,一边四处张望,“我从没想过自己能踏入城中这一段,前些日子才被阁主说我做白日梦呢。若不是托姐姐的福,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来这种地方。”
虽说城中并未明令禁止不同阶层出入各区,然而早有根深蒂固的成规,使得下层之人鲜少敢随意踏足。
梦露微垂眸子望了她一眼,唇边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随即语气平稳地提醒道:
“你是不是高兴得忘了……我们其实是在受罚。”
苏瑶一怔:“嗯?”
“阁主让我们白天来弹琴,而不是休息,可都是因为昨天的事。”梦露说道。
苏瑶撇嘴,却笑得更开了:“若这就是惩罚,那让我天天来这里弹琴,我也甘愿多受两个月呢!”
梦露轻笑出声:“那你可得好好练琴,才配得上这份‘甘愿’。我可不奉陪。”
“那梦露姐姐就教我嘛~”苏瑶软声撒娇,凑近轻轻拉了拉她的手臂。
梦露轻轻一笑,侧头看她一眼,眼神中透着几分调皮。
“是谁呀……当初第一天摸琴,就哭着回去找娘,说这辈子倒不如一直端茶算了?”
“梦露姐姐!”苏瑶大张着嘴,脸颊泛红,轻轻推了她一下。
两人的笑声随即缓缓响起,虽轻,却带着亲昵与真意。笑声穿过竹帘,绕过回廊,落入一个刚踏入门楼的男子耳中。
钟离辰勋笔直站立,坚定的步伐微微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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