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鸿韵阁早早关门,异常寂静,连深夜收拾饭盘的丫鬟脚步声,都比往常清晰几分。阁中的艺伎们陆续回房,就连柳慧也怒气冲冲地离去,在看到姜梦露那过分冷静的模样时,更显不快。往日里热闹的前厅此刻无丝竹之声,无笑语盈耳。
白日里,那群来自京城的朝官所带来的动荡仿佛仍残留在空气中,使得众人都小心翼翼地退入自己的角落,生怕任何一句话、一道目光,都会再次唤醒那片沉重的阴影。
苏瑶朝梦露挥手告别,转身走进后院侍女们的寝舍。她年纪尚小,却在今夜挺身而出回击柳慧后,稚气的脸庞多添了几分成熟。
梦露缓缓上到二楼,没有点灯。她的双手依旧冰凉,心中的郁气尚未散尽。但当她站在面朝码头的阳台上时,心却意外地沉静下来。
夜风中带着咸咸的海水气息,扑面而来,潮水轻拍着码头的木柱,声声平稳。她倚着栏杆,让黑夜将自己的身影吞没,仿佛连自身的存在都被这寂静融化。
她看见了他。
钟离辰勋立在码头尽头,正是他常常伫足等候夜船靠岸的老地方。油灯挂在码头的木柱上,光芒微弱,映照出他深色长袍的剪影与随风飘动的发丝。
他在等着今夜的货船靠岸。
那是一艘吃水浅的长船,用以在连通大海的水道中运输货物。眼下正值港城的春季,船上载来的多是来自西南的浅色织品与赶在雨季前从京城订下的干燥药材。
众多男仆在码头间忙碌穿梭,而他那沉静的身影,却仿佛不是在掌管一切,而只是静静看着夜空与吹拂的海风——无意执掌,也不图拥有。
傍晚时分,他还曾出现在前厅之中,言语不多,却字字铿锵,将京官的威压化为无声的寒霜。他言辞平和,却足以令嚣张跋扈者噤若寒蝉,哪怕不带一丝官威,也能震慑人心。
冷静、沉着,稳若磐石,令人畏惧。
然而此刻,站在夜色之下的他,却是另一副模样。那背影不再是掌控一切的主宰,而是与自我安静相处之人,伫立于油灯与海声之间,不张扬、不逼迫、不期待顺从。
他一句话未说,但那种不夺不压的沉稳,却悄然弥散在夜风之中,令人屏息。
——如同他本身,就是这夜色中最温柔的一道光。
姜梦露怔怔地望着那道背影。
他……仍是一如既往。
就像当年她初次在钟离府邸的前厅见到他那夜的模样,
如同那些从未在记忆中消散过的片段,每一幕都清晰得仿佛昨日。
南码头方向传来车轮碾过木板的声音,一盏小船上的油灯随波晃动,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光,不多时便靠岸停稳,岸边候着的男仆纷纷迎上前去,依次响应,动身卸货。
那声音把她从回忆中唤回。
今夜安静得出奇,连浪拍木桩的声音都清晰得仿佛近在咫尺。她立于鸿韵阁二楼阳台上,此处紧邻港城码头,可以将码头下的一切尽收眼底。
那艘靠岸的货船并不大,使用的是浅水船,适合在潮水退去时装卸货物。船上满载一袋袋货品,似是西郊运来的香囊与蚕茧,正值晚春,此类货物常被市集抢购,用于夏前的织品准备。
男仆们穿着短袍、绑着额巾,步伐整齐地排列在岸边,一一接过货袋,小心搬运至马车上,不需任何人发号施令。
人群之中,那道背影依旧矗立于码头边缘。
钟离辰勋静静地站着,没有发话,也没有任何权势的姿态。只是两手背后,身上的深色长袍在船灯的照映下微微闪动银边,如潮光流转。
忽然,他动了一下。
他锐利的目光落在一名中年工人身上——那人年纪比他大了十来岁,正试图抬起一袋蚕茧,却步履蹒跚,脚步明显带着些微的跛意,尽管刻意隐忍,仍被钟离辰勋一眼看穿。
“停下。”
他的声音平静如水。
那名工人身形一颤,立即止步,神情惊慌地抬头望来。
“你的步伐异常,是腿伤了吗?” 钟离辰勋语气平缓,无质问,无压迫,只有一双平静的眼,像能望进人心深处。
工人犹豫了一瞬,低下头,低声应道:
“……是,伤了些……昨日在南边码头不小心滑了一下。但听说钟离公子要人……便……”
他没有被打断,钟离辰勋静静地听着。
“……其实……其实我家里需要银子,药也断了,孩子还小,娘子也病着。若我不来做工……怕是连这日工也保不住……”
声音越来越低,几近喃喃自语,
“……再说了,以前给别家做事,要是哪天没上工,就会被扣工钱……”
寂静。
一种诡异的沉默,却不压迫,却胜过千言万语。
钟离辰勋没有立刻说话,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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