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不想被埋在地底下,被困在黑乎乎的方寸之间。
她说因为治疗,她的积蓄剩下不多,她分成了四份,一小部分等她去世以后寄回去给她的父母,加上这些年来陆陆续续给他们的,算是还了他们的生养之恩;一小部分寄给小时候照顾过她几年的老奶奶,算是最后的孝敬;一小部分她已经打成了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留给夏云,权当提前给她女儿未来的订婚、结婚贺礼,谢谢在日本这么多年来夏云的照顾。最后的一大部分,她留给沈楝,告诉她可以权且当做之后一年的房租,她说她已经和房东说好了,承租人之后就改成沈楝,只要沈楝还想租那间房子,房东就会优先租给她的。她让沈楝将来不论是留在日本还是去美国还是去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再住当年语校的寮那样的地方。
她会很心疼,很心疼。
沈楝流着眼泪说:“我不能要。”
郑汀雨问她:“为什么?”
沈楝哽咽:“我不配。”
她是废物,她是垃圾,她不是合格的恋人,她没有能力,所以郑汀雨才会因为舍不得检查的费用,最初不愿意去医院,后来去医院检查的时候,不愿意再多做哪怕一个检查、再仔细一点而错漏过胰腺里这致命的问题。
她把誓言说得震天响、把未来描述得天花乱坠,可事实上,郑汀雨和她在一起后,却根本没有得到过什么。
她给郑汀雨的,全是拖累。
她不值得郑汀雨对她的爱。
可郑汀雨却努力地抬手,想帮她擦眼泪:“没有人比你更配、更有资格。”
沈楝托住了她的手,泪落得更凶了。
“沈楝,”郑汀雨气若游丝,目光深深:“你的求婚作数吗?”
沈楝哑声:“当然作数。”
郑汀雨虚弱地扯出一个笑,说:“那我是你的爱人,你是我的太太,你继承我的遗产,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沈楝无言以对,只剩下泪汹涌无声地滚落。
*
2014年2月26日,郑汀雨离开的那天,东京下了很大的雨。
昏暗的病房里,沈楝去到窗边关上了窗,回到病床旁,继续给郑汀雨播报最近新上的动漫新番资讯。
郑汀雨闭着眼睛,安静地在床上躺着,瘦骨嶙峋,心电仪的绿浪在床旁忽上忽下地波动。
她已经昏迷四天了,医生说,可能就这一两天的时间了,让沈楝做好心理准备。
沈楝无论如何都做不好。
她像郑汀雨还有清醒时候时那样,每天和郑汀雨絮絮地说着闲话,分享外界的新资讯、给她讲她昏迷前还在看的动漫更新情况,维持着她早已被迫习惯的医院平静日常,好像这样下一秒、下一刻,郑汀雨就会像往常一样,突然地睁开眼,看看她,清醒的话,还会无声地叫一叫她。
某一个惊雷过后,郑汀雨的手忽然动了一下,而后,心电仪发出了尖锐刺耳的警示音。
绿浪飞速变动,各项数值骤降,屏幕转瞬变成了一片醒目的红。
沈楝没有按铃,也没有叫医生。
她知道,她的宝贝马上不会再痛了。
她放她走。
她握住郑汀雨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手,跪在床边,脸贴在郑汀雨的脸旁,轻轻吻她一下,擦干泪,不让泪落在郑汀雨的脸上,再贴近,在郑汀雨的耳边,努力平声告诉她:“宝贝,你别……别担心,我……我会好好地过的。”
一句话,因为哽咽,她分了好几次才说完。
她看见,有泪顺着郑汀雨的眼角滑落,心电仪持续地鸣音,波浪转逐渐拉成了一条再无生息的直线。
沈楝知道,从此天地茫茫,她再也寻不到郑汀雨了。
她跪在地上,用目光深深地镌刻,泪流满面,扣在床沿上的那只手,甲缝里全是鲜血,可是一声哭音,她都没有漏出来。
她怕郑汀雨会不安心。
窗外,大雨如注。
沈楝的天空,从那天起,再也没有放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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