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厌在心里低声骂自己。
“小阿厌。”观昙唤他。
“怎么?”
阿厌转过身来,眼神里有点防备。
他以为这鬼又要骂他,或者抄出什么“为人之道”来教训他一番。
可都不是。
所以他愣住了。
那人俯下身,整个鬼影被阿厌的影子将将裹住,将地上的大包小包依次拆开,手下动作不疾不徐,带着几分温吞的耐心。
五颜六色的干净衣服,还有冒着热气的吃食。
油香、咸香、甜香,一股脑钻进阿厌鼻子里,勾得他胃肠一阵翻滚。
“你那件脏衣服,我瞧着碍眼,扔了。”
观昙头也不抬,随口一句。
“换上干净的,吃饭了。”
原来这鬼......什么都替他想到了。
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几句话,却叫阿厌怔住了。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记得替他准备这些。
“发什么呆,快来趁热吃。”观昙像是察觉了什么,抬手推了推还在冒热气的肘子。
阿厌鼻头一酸。
这样的絮叨,寻常人家里头,爹娘能说上百八十遍。可他长到如今,才头一回听见。更可笑的是,这话竟是从一个来路不明、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鬼口中说出来的。
若是有人对他说“我要救你”“我要帮你”,阿厌大概只会嗤笑一声,把那人当成疯子,或者别有用心的伪善之辈。
只是少年终究是少年。
骨子里既端着不肯示弱的倔,又渴着人间寻常的暖。再怎么端着、藏着、拧巴着,也抵不住没衣穿,没饭吃时,有人惦记着替他添衣加饭。
连他那点说不出口的难堪,也一并妥帖地护住了。
阿厌低头看着那件新衣。色泽明亮,料子柔软。他捧到鼻尖凑近闻了闻——没有没有霉味,也没有血腥气,只有淡淡的皂角香,夹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昙花气息。
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件真正属于他的“新衣”。让他忽然想起,人间茶肆里第一排,总坐着些背影鲜亮的人,他们喝着新茶,衣襟明艳,笑声干净,与他隔着一个天一个地的距离。
观昙看着阿厌低头打量那件新衣,神色又别扭又小心。
他心里忽然有点发软。
人总说少年心性最是桀骜,天不怕地不怕。
可这孩子,明明才这般大点年纪,身上却像是压着一整个冷冰冰的世道,步步藏着小心,生怕自己贪多受不得。
他不在的几百年间,他一定是吃了很多苦头......
如果他在就好了。
可世道最无情,就在于没有如果。
“怎么?嫌丑?”观昙飘到一块石头上盘膝坐着,支着下巴,眼底映着湖蓝衫子,橙黄外袍的鲜亮少年。
那颜色落在他眸中,像是整座天光被揉碎。
阿厌目光在蓝色内衫和橙色外袍间逡巡,眉毛微微拧起。
他穿不惯带颜色的衣服,偏偏身上这一身又亮得过分,仿佛下一刻就能被人当作个灯笼挂出去。
实在忍无可忍,喉结动了动:“你确定这不是打扮灯笼的?”
观昙笑得愈发随意,朝他招手:“过来。”
“做什么?”
观昙笑答:“小灯笼,我又不会吃了你,过来给我好好瞧瞧。”
阿厌无奈,只得走过去。
刚靠近,肩头便被那鬼扣住,轻轻一转,面对着不远处的河面。
“你看。”观昙在身后低声道。
天光辽远,水面开阔。
头顶天色由深蓝逐渐向西褪色至浅蓝,而后延伸到天际,被落日熔作橙黄,橙黄一路向下着色成橘红,到最远端戛然而止。
那落日一半在山,一半在水,于是水中又生长出一片别无二致的天地。由橘红到橙黄,再从浅蓝到深蓝,随着水波漫开,从对岸漫过了河心,漫到了少年的脚边。
鬼魂的声音带着闲散的笑意:“天地为证,这两个颜色,是极相宜的。”
阿厌怔怔看着水中的倒影。
脚下是自己,放眼是天色,同样的色彩,在一个水面相和着,融融泄泄。
出神间,他忽觉领口一紧。
观昙不知何时凑上来,耐心将他堆叠的衣襟一层层理顺,腰间歪歪扭扭的束带也被拆开,重新打了个利落的结。
末了那鬼还是没有停手的意思,直到两个小辫垂到阿厌额前,观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他。
“这些发冠怎么办?”阿厌问道。
没有用上,岂不是可惜。
观昙不假思索:“收着,明日换一个发型用一个,后日再用一个,总能用得到。”
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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