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第八块鸢尾花地砖缝里卡着半粒白色药片——不知道是怎么掉在地上的。
“九点零七分。”
雕花沙发传来金属刮擦声。
逢无忧将鎏金怀表扣在茶几,新做的朱红甲油正刮蹭表壳"L.F"缩写。那是父亲二十年前送的情人节礼物,如今成了母亲丈量时间的刑具。
琴房传来肖邦夜曲的残章。
“徐董女儿的订婚宴定在三个月后的18号。”逢无忧搅动着冷掉的燕窝,银勺刮擦骨瓷声让水晶灯坠叮当作响,“把指甲油卸了,徐家喜欢端庄的珍珠色。”
逢思余的尾指在琴谱边角蜷缩。青瓷色美甲此刻正在袖口投下血滴似的阴影。
七岁那天下着冷雨,父亲把彩虹糖撒在琴键上,指尖的樱花色甲油在黑白键间开成早春的花。
“这是什么?你爸寄给你的一封信?”
鎏金杯托砸在大理石台面的巨响截断话音。牛皮纸信封连同里面的信纸被撕得粉碎,从空中飞落。
燕窝溅在施坦威琴盖上,黏稠液体沿着琴键缝隙爬行,像条垂死的银环蛇。
“你父亲就是在巴黎学会用马卡龙骗小孩的。”
逢无忧的翡翠镯子磕在琴凳边缘,那里有道陈年裂痕——十三岁那年哥哥跟着父亲离开时,她曾用琴凳砸碎了所有法语唱片。
药效开始在胃里翻涌。
逢思余盯着琴谱架上的《欢乐颂》,突然看见五线谱化作了医院处方笺。
上周偷换江落棠的防晒喷雾时,对方腕间的玉镯曾擦过她的手腕,那种灼痛和七岁触碰父亲掌心的温度惊人相似。
“我昨天晚上练琴的时候,”她咽下舌尖颤抖,“弹到《月……》第三章时,脑中闪现的画面很像父亲以前画过的一幅画……”
空气突然凝固成块。
逢无忧的眼神似乎在将她撕成碎片,像是一头雄狮在朝着猎物怒吼:“你提起他干什么!那个浪荡子,有曾管过我们母女俩吗!我讨厌他画画,我也很讨厌你也画画!我不会容忍他的一切出现在我家里,我不会!”
防尘罩从钢琴滑落的瞬间,一张布满褶皱的彩虹糖纸飘了出来。
逢思余看见糖纸背面用蓝笔画着歪扭的三个小人小人的旁边还工整着写着两行诗歌——那是父亲开始教她画画,当时他掌心的柠檬糖香盖过了琴房的霉味。
“小余啊,你喜欢爸爸和妈妈吗?”
那时还年幼的逢思余嘴里还嚼吧着彩虹糖,兴冲冲的对着父亲说:“喜欢……当然喜欢,我也喜欢哥哥,我也想像哥哥一样,将来考进中央美术学院!”
“哈哈,我们家小余,志向好啊!”
“小余,爸爸告诉你,你名字由来好不好呀?”
小丫头的兴奋的意犹未尽,“好!”
父亲拿起一旁的笔,在糖果纸下划拉了好多下,才写下两行字——相逢已是上上签,何须相思煮余年。
“他塞给你哥整盒马卡龙时,给你留了什么?”逢无忧的指甲陷进燕窝盏翡翠托,“两颗融化的瑞士糖,黏在离婚协议背面像呕吐物。”
镇痛贴开始在后颈发烫。
逢思余数着地砖裂纹,突然发现它们连成了父亲教她认的乐理符号。
七岁安澜雨夜,那双手曾包住她发颤的指尖,把弹着肖邦练习曲,拆开糖果包装纸的窸窣声。
“至少他记得...”喉间泛起镇静剂的苦杏味,“记得我榛子过敏。”
“他?你以为他记得什么?他连我都抛弃了,又怎么可能记得你!”逢无忧站在她面前,尖锐的指甲死死抓住她的双肩。
刺痛一瞬,鲜血顺着她的手指暗影流出。
逢思余甚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昏暗的灯光下逢无忧的眼角倾诉出一丝淡红。
碎裂的透明烟灰缸擦过耳际,额角淌下血。
逢思余听见自己骨骼发出冰裂声,看见逢无忧手上还拿着半块烟灰缸碎片,磨红了掌心,刺红了她的眼,也刺中了她这被困束的心。
“给我滚去擦琴!” 从心底发出的怒吼掩不住她的厌恶。
螺旋楼梯铸铁栏杆结着霜。
逢思余空白脑中数到第二十三级台阶时,月光正透过彩绘玻璃剖开她手腕静脉。
藏在琴盒夹层的药瓶开始渗出鹅黄色粉末——和父亲婚礼请柬上洒的金粉同样颜色。
地下室弥漫着松香与甲醛的混合气息。逢思余掀开琴盖时,防尘罩突然被掀开,佛手柑香水味混着针管冷光刺入鼻腔。
“我说过不许碰这架琴。”
逢无忧的镇定剂针尖抵住她突起的尺骨。
七岁的画面在视网膜灼烧:父亲把柠檬糖藏在天鹅绒琴凳下,糖纸在暮色里叠成小小的鸢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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