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知道你要问什么。”
裴也眉间的皱壑深了几分:“郡主未经庙堂,自是不知其中深浅,我等亦未尝明白。若论公,老夫答尔等便是违制,若不答便是违心。此路漫漫,其修远兮,其余诸事,能说者便非事也。”
原诏纵然身为郡主,然于太守驾前,亦深知强龙难压地头蛇之理。
面对齐国肱骨之臣,她自是不敢出声打断,更遑论稍有失敬。商州乃其治下之地,民心所向,尽归于他。然原诏此番莅临,便难逃僭越之嫌。
跟着文渊久了,面呈是天子,下处是王公,她的目光冷了几分:“那我更要说了。”
“你身为商州太守,一州之长,亦是朝中重臣,可见我是位女子,便未将事事阐释与我。可若换作旁人,岂怕只是天子身边的侍从,你这话只会和折子一道密也长。”
原诏未拦下他,只昂起下颚,继而又说:“我是齐国的郡主。裴公享着兆民的俸禄,我亦享着兆民的俸禄。来此之前,于汉中也身受埋伏,那么——裴公,你又有何话要说?”
“我有何要说?”裴太守是一位老臣,徐徐清风拂过他的袍袖,尽管眉骨毫无波澜,亦无喜怒,可那双眼目睨向原诏时,此势难以抵挡。
他重哼一声,“天听不闻,君王有疑,臣工泣血,力竭声嘶,只为社稷安危,百姓福祉。然龙颜一怒,雷霆万钧,金口玉言,便是生死簿上的审判。都说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这都是催命的符箓。以忠义立身、以死谏明志之仕比比皆是,可到头都活在了青史中。”
“郡主问老夫,无非是心有疑虑或猜忌之心,可我公务缠身,亦要同你讲一句:我裴也纵使血溅三尺,头悬国门,心只在商州的兆民与社稷。臣别冠剑,七尺身躯,要问,也该陛下问。”
裴也黯下眼目,拂袖而去。
“裴公,我并非问责与你,你也不必与我明志。”
他停下了脚步,原诏没有在看他。
“你自以为能独善其身,可商州已成乱局,我不过是想相告与裴公。这天下,没有永远的太平,也没有永远的独善其身。”
“你上的折子,传的密报,大关的城门皆操之过急。如今此事呈上台面,过关皆要斩将,你这大将守的了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商州本是弹丸之地,却蜷缩至龙蛇之侧,所以它成了‘兵家’之地。
一旦事事皆放至台面,帝王之术,则成刀刃上虚无的平衡,只要天平倾覆,庙堂便成了危殆之地。
凡有砺刃之石,必先有开刃的锋;刀出鞘,再归鞘,它也是要沾了血。
裴也岂会不明其中。
屋内药膳味甚重,皆弥漫至门阖之处,原诏进门时便闻到这股药味。婢女掀起帷幕,一座绣着仕女的座屏隔绝了原诏的视线,她走近床榻时,被褥掩抵了文姜的身子,徒留一张苍白的面容,一双黛眉似无力而含颦,早已失去以往的活力。
她翕动双唇须时,惟有此一句:“衡山…”
衡山长公主,自垂髫便志在庙堂,更有女中诸葛之名。及笄时亲涉庙堂,亦在先帝准许之下,远赴江陵,兴农治水。昔日执笔凌云志的衡山,若至今日竟成如此,原诏亦不禁痛心。
她说不了话,尚在昏厥。
原诏看向一旁的婢女,有不解,亦有疑虑。
“公主昏厥了两日,腹处受了伤,可方才公主听到郡主的声音,公主便突然开口了…可奴婢上前一看,公主又未苏醒…”
原诏落座至一旁的矮椅之上,将袖子端至腰封:“自衡山在西客院,可有人曾来探望?”
婢女战战兢兢的跪下:“不曾。”
“州兵一直在此处?”
“是。自公主于此地安置后,裴大人便派重兵把守,所到西客院的药膳,皆有专门的兵官查验。”她如是一一回道。
原诏为文姜掖了掖被褥,但见女子并无苏醒的兆头,一双黛眉含颦而时不时喃喃,看来是做了恶寐。她暼向这位婢女,面熟又眼生,两者冲突的皆在原诏思绪里相互排斥。
若今文姜伤势太重,亦是无法回京。倘若等文姜苏醒亦不知要待何时,且商州危机四伏,公主遇刺之事已是走漏风声,来时路上她便遭遇不测,更别提商州这样的地方。
这时阿宁的耳廓动了动,不待原诏回神,阿宁已将刀鞘抵上婢女的肩胛,反掌扼住她的手腕,即见匕首从中脱落“哐当”一声————
“谁派你来的!”
“呵。”她咬舌自尽了。阿宁还是慢了一步,攥住这婢女下颚时,人已经倒在地上,唇边溢着血。
原诏伫立起身时,阖门大敞,州兵皆涌入室内,除了地上的死尸,还有持着长戟的州兵。她大声喝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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