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是幼女，上头最年轻的姐姐，孩子都已经能背唐诗了。
明珠是唯一的人选。
他们说明珠公主不愿意去特勒尔和亲，整日里寻死觅活。
可这事根本由不得明珠。
近年天灾频频、起义不断，军费都是大问题。此战若败，大昭便也国祚难继。圣上心中纵有千般不舍，也难敌天下万民、家国社稷。
可杜元礼不一样。他虽然嘴上不说，可裴征知道。他可没有市井传闻中的那么高山仰止深明大义，他心中根本没有什么江山社稷，只有一个伤心的小姑娘。
裴征甚至不知道杜元礼是什么时候认识明珠公主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一往情深且不求回报。
后来杜元礼为求军功，主动请缨出征特勒尔，举国震动，裴征倒是早有准备。
为了守护明珠公主，哪怕拼上性命。哪怕要将手中长剑，挥向传闻之中不可战胜的特勒尔铁骑。
可惜……这样一厢情愿的满腔热情，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自那之后，他们这些曾经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儿全部上了战场，无数同僚阴阳两隔，杜元礼也身受重伤，终生不能再带兵打仗。
本来杜元礼成亲那天，看见他藏了又藏也压不下的嘴角，裴征是为他高兴的。可是这也没过多少年，偏偏十五那天夜里，裴征就看见了杜元礼收在袖中露出一角的和离书。
以他对于杜元礼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愿意同公主和离。
……
这样的人生，究竟有半分值得吗？
-
明珠公主终于看见了记忆中的那间小小药庐。
还没来得及惊喜，急促的马蹄声忽然如惊雷炸响。
数百黑甲骑兵自山道两侧涌出，骑马将老弱病残团团围住。
是地方官兵的军服，可是无旗无帜，也看不到将领，在这样不太平的时节，谁都不敢往好的方向想。
裴征、萧束玉挥刀，老头缩在原地发抖，苗姑姑护着一双儿女。阿满颤抖着把脸埋进苗姑姑的衣襟里，枯枝在脚底厚雪之下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明珠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胃痛。
士兵分开一条小道，一位并未着重甲的男子，昂首挺胸、闲庭信步骑马到她面前。恍惚间，倒像是杜元礼披着大氅，踏雪而来。
明珠捂着肚子，抬头看清来人，瞳孔骤然缩紧。
珠玉冠冕下露出一双含笑的丹凤眼。男人一身杀气贵气缭绕，银狐大氅上金线在雪光中粼粼发光。
是大昭朝五皇子宋朗清。苗姑姑最先行礼，裴征紧随其后跪在她身后，左手悄悄按在腰后的匕首上。
五皇子昂着头，目光低低落下，垂在明珠公主惊慌失措的面孔上，轻轻转动扳指。
“想起来得真慢啊，哥哥等你很久了，瑛瑛。”
五皇子嫌恶地将目光从旁人身上一闪而过，换上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亲昵地唤着明珠公主幼时乳名。
“哥哥送的生辰贺礼，瑛瑛看见了吗？”
明珠公主浑身都在发抖，抗拒着后退。肚子更痛了，痛到面目扭曲。
“应该看见了吧？那晚的烟花，”他低着头，声音带着扭曲变态的愉悦，“用的你夫君杜元礼的名义。”
宋朗清却很满意她的表情，回味一般轻笑转头，居高临下望向苗姑姑。
“苗姑姑，好久不见。”
苗姑姑只是点头行礼，并未给他任何表情。阿满的牙齿开始打战，手在袖中缩成一团。苗姑姑轻轻安抚他后背，另一只手徒劳无功将青青往斗篷里藏了藏。
裴征看出来者不善，用余光看着身侧站在寒风中，连双腿都在颤抖的明珠公主，拱手出声：“微臣羽林裴征，参见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漫不经心转着翡翠扳指，嫌恶的眼神闪过杀意，朝身后摆了摆手，不紧不慢抽剑出鞘，用剑背将裴征的脸抵开。
身后的军士下马，小跑上前，狠狠朝裴征手腕踢了一脚，将他兵器踢落，控制了起来。
明珠公主想阻拦，却被五皇子用剑背压在肩上。
那把剑力道很大，迫使她弯折膝盖，跪在他面前。
她的眼睛仍然看着裴征。五皇子用剑尖挑起公主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瑛瑛，你应该知道，哥哥为什么会在这里吧？”
明珠公主浑身上下抖如筛糠，表情痛苦地捂住抽痛的胃。
“呀，瑛瑛又胃痛了吗？这么久没见，瑛瑛还是一害怕就胃痛吗？可是，哥哥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不是瑛瑛自己说的吗？”
他的唇角滑过讥讽，眼睛紧紧锁在她身上，像是要将她灼出一个洞来。
“……瑛瑛和哥哥，是世界上最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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