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夜,朱雀门。风声穿过城外群山,波涛般卷着满山松柏摇曳。
羽林中郎将裴征呵了一团白花花的气,任由小刀样的风从四面八方打在脸上,吹得盔甲上的穗徽东摇西摆。
朱雀门三面临山,可称天堑。夜色四合之时,黑黢黢的群山溪流顷刻间变成张牙舞爪的鬼魅精怪。
执夜是非常无聊的差事。城楼上三三两两有人打叶子牌、吹牛、讲鬼故事,裴征一向不管不听不加入,就只是对着群山发呆。
“裴叔叔!”
“裴叔叔?”
“裴!叔!叔!”
可能是习惯了执夜时自动屏蔽周围的噪音,青青叫裴征第三遍的时候,裴征才看见她。
被华贵皮裘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姑娘,脸上冻得红扑扑两团,鼻涕流到嘴巴里,咧着大牙对着他笑。
“青青?”他东张西望,“侍郎也来了?”
不怪他不敢相认,不管是从公主府还是杜家宅邸到朱雀门,骑马都要半个时辰。若是没有大人带,难以想象一个小孩一双脚走到这里需要多久。
“我一个人来的。”
“侍郎知道你来吗?”
青青根本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仍然开心地摇了摇头,似乎很为自己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而骄傲。
想到那头公主和侍郎发现青青不见后的焦急,裴征已经开始头疼了,可执夜又无法擅离职守。
“侍郎和公主找不到你,会担心的。”
“可是他们不让我来这里玩,”青青从地上抓了一捧雪握实,“你陪我堆雪人吧!”
裴征叹了一口气:“等换班的时候,我带你回家吧?”
“那现在可以一起堆雪人吗?”
青青最后的这个问句,忽然很清晰。
裴征瞬间感觉到了异样。
周围他已经习以为常的嘈杂忽然间像是被一刀切断了,只有青青的声音,空荡荡回荡在城楼上。
“你闻到了吗?”
青青努力吸着空气中新的怪味道。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直冲裴征的鼻腔,他把青青抱在怀里,抽剑出鞘。
有什么东西滚落到裴征脚边,陷入雪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裴征低头一看,是一颗头颅。
额头圆短、鼻尖上有一颗十分显眼的黑痣,头颅滚落在地时,双目还未合拢,直勾勾瞪着裴征。
那是他见过千百次的同僚的头颅。
鲜血四溅,冒着蒸腾的热气。
裴征回头,瞳仁急剧收缩。
刚才还在议论杜将军的战友们已全部倒在血泊中,身首异处。他脚下的雪也变成了斑驳的深色。
四周只剩下空寂的月光和空旷的城楼。
裴征的手紧紧握住刀柄。
此刻,当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洛奉山时,他突然听到了马蹄声。
风雪中,一条狭长蜿蜒的队伍浩浩荡荡从山口出现,沿着河流悄无声息地向前。
裴征头皮炸开。
在清冷的月光下,战士们的长刀反射出森冷的光芒,刀锋直指他日夜守护的京城。
裴征没敢再多看一眼,颤抖着有些僵硬的手,一手持刀四顾找着并未远离的刺客。不知道为什么那人放过了他和青青,他可不相信那人是对小女孩存了恻隐之心。他只能猜测是好奇,那人好奇城墙上为什么会有一个小姑娘。
裴征的脚踩在战友还没凉透的肉块上,越跑越快。
忽然,一柄长剑悄无声息地出现,剑芒直指他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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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家的人散在赏灯的人群中寻找青青。灯会上人山人海。
人群中有个右手提左手抱小孩的将士,一路逆行,浑身血煞,人们都自动退避,为他腾出一条路来。
裴征正好和提灯找青青的杜元礼撞了个满怀。
杜元礼先看见的是青青,还想责怪她乱跑,可被她满身血污吓得没说出话。他手忙脚乱接过青青,这才看见了面前军士:“裴征?”
“叛军,侍郎,是叛军。”
裴征脸上血泪纵横,声音含混不清,杂着低低的呜咽声。
杜元礼回头,朝着朱雀门的方向看去,心头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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