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命?”九十四又独自呢喃了一遍,察觉出其中的好意味来,抬眼道,“破命!”
三尖戟刀刃上迸发出耀目神光,从地上旋身而起,周边三尺之内卷起猎猎罡风,屋内帷幔催动,门窗摇响,朱红刀柄上的金雕神纹浮光奔涌,恍惚如流水般缠绕蜿蜒向柄尾金锥。
俄顷,一道碧光倏忽在空中破开,满屋乍见万千金色梵文,层层叠叠悬在房中,瞬息万变。
满室华光。
九十四颅内响起一道低微的细语,那不是此刻面对他的谈话,而是谁曾对着三尖戟下令的痕迹,如今跨越了千百年的时间,在神器和九十四的灵魂共振的这一瞬,使他得有一个刹那窥到天机。
那道声音让九十四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还在饕餮谷的弟弟,百十八。
待他再要细细看过空中的经文时,满壁浮光骤然消散。
三尖戟回到了他的手里。
这东西拿在手里少说二十斤重,比得上阮玉山十几杆木枪。
九十四单手接着,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还不大适应。
阮玉山的声音从后方传过来:“怎么了?”
九十四闻言看向阮玉山,方知刚才的情形此人大抵是看不到的。
他拿着破命走过去,将破命定在地上,神器柄尾的金锥与地面发出浑厚的撞击声。
“破命以前有主。”九十四说,“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哦?”阮玉山心不在焉,只顾着从头到尾细细打量这个收服了神器的九十四,“他说什么了?”
九十四低头沉吟片刻,照着记忆思索道:“他说……奉魂,地出,有命,无克,一千零九。”
阮玉山默默记下,再对九十四解释道:“那不是破命的前主。”
他穿过堂屋到屏风后拿到自己惯用的那柄红缨枪,且行且道:“或者说,那不算是破命的前主——那是创造它的天神,无相观音。”
阮玉山知道九十四对这些神佛鬼怪的传说一向很感兴趣,一边擦枪,一边将这三尖戟连同杀佘关的由来传说事无巨细地将给九十四听。
从过山峰,到山下村中恶民与小县令的斗智斗勇,再到佘家寨的出现,矿山的发掘和自家老太爷与老太太的故事——提到阮家,阮玉山便不免将许多事刻意隐瞒。
不过好在这些事情与蝣族并无关联,加上九十四对故事本身听得津津有味,他便隐瞒得不漏痕迹,到最后,他直接把自家老太爷的骨珠元神在矿洞中托付给他盂兰古卷一事,索性全说完了。
整个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难在九十四许多东西从未听过,得要阮玉山挨个解释:比方说什么叫赋税徭役,又比方说各城与天子之间权力交织的关系,再比如说为何一座矿山,许多人都争着想要,发散到矿山中的矿石平日里能起个什么作用,这一说就说到了正午。
九十四捧着饭碗,两个眼珠子彻头彻尾就没离开过阮玉山。
阮玉山在左,他的脑袋就往左偏;阮玉山在右,他的脑袋又朝右看,生怕错过阮玉山说的每一个字,漏掉什么自己没听过的词。
阮玉山给他夹菜,讲两句便要提醒他:“好好吃饭。”
九十四拿着筷子——自打住进四方清正,他便使筷子吃饭了,这对九十四而言并不难,阮玉山怎么拿,他就怎么拿,只是夹菜的动作还不熟练,夹一口饭,能送进嘴里的就五六粒米,又因为急着听阮玉山讲故事,那么一小撮米饭够他嚼个半天。
阮玉山这是明白了,九十四没条件的时候,吃饭就只是个慢,但好歹还知道好好吃;一旦有条件了,不用再为一口饱饭拼命的时候,这人就开始磨磨蹭蹭,干什么都比吃饭有劲。
九十四是既不对做饭感兴趣,也不对吃饭感兴趣。
果腹的吃食,九十四其实从来都是一个对付对付就完事儿的姿态。
他打小在饕餮谷的小蝣人们面前表演不爱吃东西,时间久了,好像真的不爱吃了。
阮玉山原本怕他吃不惯精米精面,特地叫小厨房做了些粗糙的主食,哪晓得一顿饭下来也不见九十四吃多少。
他便问:“有什么想吃的?”
九十四听故事听得正起劲儿,突然被这么一问,急着想听下文,便把心里一闪而过想到的第一样东西说了:“包子。”
“包子?”阮玉山一琢磨,便知他的意思,“羊肉包子?”
那是九十四离开饕餮谷后吃到的第一顿好饭。
其实不管那顿是什么饭——包子也好,馒头也好,小二的碗里装着什么递给他,他就对什么终身难忘。
阮玉山还在心里研究去哪儿找个会做羊肉包子的厨子偷偷师,就听九十四问:“县令呢?”
“什么?”他一时脑子没转过弯来,“什么县令?”
“过山峰下的小县令,拿自己的月俸替百姓填补赋税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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