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见天色已晚,老板便急忙忙劝阮玉山赶紧进房,又转头对着九十四招手:“小公子啊,你也快进去吧。”
她大抵早看出九十四是个不一般的囚犯,行走坐卧都铐着锁链,不过兴许也觉得阮玉山是个很能宽宥人的老爷,否则也不会纵容手下给一个囚犯买上好的衣裳,只是做事有些全凭心情,嘴上不大饶人,因此她虽没有明着给九十四拿来餐食,送到阮玉山手上却是两个男人的份量。
这地方已是幽北边境,再健壮的囚犯铐着铐子在深秋户外冻上一夜,第二天人也会硬成冰坨子。
老板揣着明白装糊涂,嘴上只管叫九十四小公子,当看不懂他身份似的招呼他和阮玉山一起进屋子里去。
九十四不吭声,低着脖子把自己捆在柱子上的锁链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得哗哗响。
阮玉山瞧不惯他这副装可怜样,满是嘲讽地哼笑一声,端着饭菜走进房门。
眼见九十四进门无望,老板正思索是再劝劝阮玉山良善些,还是劝劝九十四态度放软说些好话,就瞧见阮玉山在房中放好饭菜,大步流星走到院中,挡在九十四跟前,把捆着九十四锁链的麻绳一圈一圈解了。
一面儿解,一面儿用只有九十四听得见的声音说:“拿腔作势。”
九十四眼看自己是能进屋子过夜了,便不与他计较——况且自己本来就是在装腔作势。
老板见他二人如此,更在心里确定相信阮玉山是个嘴硬心软的主,简单做了道别,便朝院外走去。没走两步,又不放心地回来,亲自帮他们把院们处的火盆点燃。
冷清夜色下,这一方小院因为点了火盆看起来温暖不少。
九十四踏进门,侧身看着老板离开,又对着那个熊熊燃烧的火盆凝目深思。
他的手正摸向自己方才在院子里捡进衣兜的石子,突然又听见阮玉山凑到他耳边:“敢跑,就把你钉墙上。”
“……”
九十四扭头去开柜子,把成天到晚幽魂不散的阮玉山晾在门口。
柜子打开,他麻利地把里边的棉被和席子翻出来,抱在地上开始给自己铺床。
阮玉山抄着胳膊,似笑非笑:“谁准你开柜子?”
九十四言简意赅:“老板。”
阮玉山:“老板几时准的?”
九十四想说上午在衣棚里他亲耳听见老板告诉阮玉山,屋里柜子的衣物棉被久无人用,但她常拿出来晾晒,若有需要,铺床铺地都好使。这一听谁都了然,老板虽没点明,暗里意思就是多余的被子能拿给九十四打地铺。
但是这话太长,九十四的中土话说不清楚,于是他流利地用蝣语回答了阮玉山的问题,也不管阮玉山听不听得懂。
阮玉山听不懂。
并怀疑九十四在骂他。
他偏过头去,略作回忆,再转过来时竟原封不动地将九十四说的那一长串蝣语也叽里呱啦重复一遍,问:“是什么意思?”
九十四铺地的动作一顿。
他终于将视线投向了阮玉山那双俊秀而锋利的丹凤眼,却发现对方在认真等他回答。
蝣语自来拗口复杂,且百年来不曾留下任何文字遗迹,从来只以言语口说流传,阮玉山只是听了一遍,便将九十四的话复述得一点不落。
这个人脑子太灵光,想要从中他手里逃脱,不止要费些力气,必要时候还得博上一搏。
九十四抓着被褥的五指微微收紧,语气低沉道:“老板和你,在河边说,可以给我。”
阮玉山自是不清楚九十四这会儿心里正因为嫌他不好解决而情绪低落,不过从对方的话里他听明白了,刚才那一串子蝣语,很显然是九十四回答他的问题时,面对棘手的中土话选择了破罐子破摔。
屋外无端起了一阵寒风,卷曲起院外满地的尘沙,扑到院门处的火盆里,似乎是想将其熄灭。
院内一切却纹丝不动。
屋子角落设有烟道,阮玉山将门外的木枪拿进房中,关上门窗,点燃了取暖的炭火。
九十四的注意力很快被他吸引——蝣人打出生起屈居在冰冷的地牢,驯监们取暖用的是马粪和火道,他没见过点燃的木炭和明亮的火折子。
他看见阮玉山打开火折子,只是吹两下,那些冒头的白色余烬便泛起明明灭灭的火星,阮玉山拿它点火,又拿它点灯。这些玩意儿看得九十四目不转睛,很是开眼。
阮玉山知道九十四的目光在背后跟着自己跑,他在心里很是好笑:一整个下午他堂堂红州阮玉山没叫九十四多抬一次头,现在一个火折子倒是叫这个蝣人聚精会神。仿佛他手里拿的不是火折子,而是吊在驴头前的果子;自己方才一口气出去吹亮的不是火,是这只倔驴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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