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涯姿态未改,只是在其说罢后摆袖起身,望向远处道:“你不曾寻到那妖孽?”
几步开外,但见沈念鬓发已乱,落泪无声,他一双眼毫无生气,却又紧盯着孟涯不放,道:“他所言,可是实情?”
孟涯转眼扫过沈念颊畔泪痕,神情不改:“我先前便与你约法三章,要你少生事端,决计不得破开封印。”
“你在此现身,你、你在此现身……”沈念急急喘了两声,噙泪复道,“当初在那傅府暗河中也是一样,是因我身上封印已破,才会助你现身,难怪……难怪你会说那句话……”
——若非借你之力,我也不会来此。
沈念凄笑两声,喉中却似叫利刺卡住,疼痛难忍,再难出声。
可笑他心心念念了许多时日,连做梦都想着与仲亭团聚,却不料害死仲亭的不是别人,竟然……竟然就是他自己!若早知如此,他便是死在幻境之中,也不会破开封印……至少、至少那般仲亭还在,不论往后如何,至少他能记着自己。
“你说过他会回来,你骗我……从头至尾,你都在骗我……”沈念望着孟涯,摇头泣道:“我的仲亭……我的仲亭回不来了……”
他眼中怨恨渐生,那观音像见其如此,忽是剧烈震颤起来,只见一尊极是古怪的肖人之物挣破石塑,他浑身上下无有肌肤,反是布满了树皮一般的虬结之物,双手双脚也化作枝干往四周延伸,那颗头颅更是拼了命往上生长,长了足足六七丈高,俯瞰其下,怪笑连连。
便在此物顿生剧变之时,北墙竹林中的那几具残肢败体也是猛然倒地、抽搐不停,皆自喉中飞出一枚佛珠,好似叫甚么东西吸引住一般,直直撞进那妖物体内,即刻便消融不见。
孟涯此刻瞧见它真身,面上也无波澜,只道:“难怪当初你能躲过一劫,原来是只树妖,雷劈桃木,九死一生。”
树妖也不多假装,狠狠道:“那老皇帝已死,我那魂珠已是归体——他身上龙气真也好用,果叫我法力大增。孟涯,你当初侥幸得了天助,才有今日之威!却也该知风水轮流转,到了此时此刻,我未必不如你!”
他说罢,周侧又是一阵地动山摇,那树妖身上分出层层枝杈,好似利刃一般刺向孟涯。却见孟涯袖内起风,不劳他动手便已钻出数枚符箓,贴在那枝杈之上,各自迸射金光,不消片刻,那符箓便自燃而起,逼得树妖断枝求生。
孟涯却未多看一眼,反是朝沈念道:“你若与我义绝,也该在此妖除后。”
沈念却是失魂落魄,再不言语,只他耳畔却又适时起了声响,正是先前诱他来此的声音:“如今知晓真相,洞主可愿助我?”
沈念眼眸一动,稍稍看了那树妖一眼,又听其道:“我还有一枚魂珠,暂放洞主之处。”
沈念冷笑一声,回道:“还有一枚魂珠,也是你最为要紧的一枚魂珠。其余珠子都是为了接近仲亭身旁之人,只有这一枚,叫你费尽心机,欲借鲤妖之手假意献与仲亭,那珠子便是为了附身仲亭所备,只可惜,临门一脚时现身的却是孟涯。”
那声音一顿:“洞主果有大智慧。”
沈念轻启灵台,将那玉盒不动声色藏于手中,他的眼睛始终望着孟涯,又道:“我若助你,可有甚么好处?”
“待我杀了孟涯,便分出其神识一抹,赠予洞主,洞主可与情郎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永不分离、永不分离……”沈念失神念道,又想起了当初萧镇的许诺,面色黯然,“可凭借你的本事,即便我将魂珠予你,你当真能杀得孟涯?”
“杀不杀得,洞主一见便知。”
沈念足步一动,却是往庙外退去,那声音忙呼道:“洞主何往?”
孟涯亦是皱眉不语,沈念看着他,忽而开口,语调不再含糊,反是清晰可闻:“我的仲亭已死,你也难登仙途……孟涯,你算计了许多,可曾想到这点?”
他仰面忽起一笑,便将手中玉盒往那树妖枝干上一抛。
“哈哈哈哈——我赢了、是我赢了,待我魂魄归体,你又岂能赢我?”树妖大笑,又转而看向沈念,“有劳洞主助我。”
这树妖的笑声粗犷难听,浑不似先前梵音动听,他笑了一阵,声音却是猛然一滞。
转而却听沈念扬声大笑,他面颊泪渍未干,笑声中也是带了几分哽咽,他瞪着那树妖狠狠呸了一声:“你这老妖贯喜用幻境惑人,叫我受了几番苦楚,怎么今日反中了我的计谋?怎还会信我会助你?你怎不睁大狗眼好好瞧瞧,瞧瞧那盒中之物究竟是个甚么?”
玉盒之中静静躺着一枚小珠子,石头一般,乃是孟涯所赠避雷珠。
那树妖还未及反应,孟涯却已是闪身上前,他眉宇含怒,沈念见之却是浑然不怕,他早就做足了准备,直直看着孟涯,笑着落下两行珠泪:“你的东西,我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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