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走!”将军命令道,“让前厅的客人等了这么久,难道你还要让他们等吗?”
大姐的眼睛始终不和大郎对视,她淡淡地转头看向窗外,已是落日了,霞色映在窗纸上,被筛成更柔更浅的橙红,依伏于地。
她的脸上也映着这样柔顺的颜色。
将军府不养清客相公,大郎就大姐这么一个指望,见此时她不理自己,大郎嘴里仍慌乱敷衍着父亲,眼睛开始找寻那沓被四弟理出来的厚厚的诗稿。
在床边,父亲就随手放在了床边,和大姐的手挨着。
大郎偷偷把诗稿顺进袖子里,大姐没管他。
于是大郎慢慢地站起身,与他行动的缓慢相反,他手指疾疾地翻找袖中诗稿,夕阳,夕阳,夕阳……
这么盛大的诗文会为他而办,他要是露馅了,就要成全弓州的笑柄了。
夕阳,夕阳夕阳夕阳,夕阳在哪呢?这里没有夕阳!
“你在磨蹭什么呢?”一个威严的声音由远及近。
大郎要把诗稿全都塞进袖子里,可是诗稿太厚太多,他的手又慌又抖,将军走回来走到他身前的时候,诗稿洒落,白蝶一样绕地翻飞。
“爹......你就让我留下和妹妹再说两句吧。”大郎眼圈都憋红了,极小声地哀求道。
爹肯定能琢磨明白其中的猫腻,他知道自己完了,可是如果过不了诗文会的这关,让满弓州官员都知道自己何其草包,那他就更是里子面子全完了。
至少要保住一头,至少让他保住面子吧......大郎回过头看向大姐,伸手去攥大姐的手,没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手劲。
你快想,你快想啊!
站在旁边的将军脸色慢慢变了,看来聪明的他是琢磨明白了——这前厅诗文会群臣激赏的文墨,到底是谁的文墨。
大姐这会儿有太多可以讥讽这对父子的话了,但她都没说。
于情,和家里这些男人拌嘴无异于抬脚踢狗屎;于理,这场诗文会办得成与不成,对他们都没影响,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大郎捅再大的篓子,唯一的后果也只是丢人而已。
大姐沉默的双眼又一次越过不明就里的众人,看向角落里的侍女。
侍女这次对她点了头,还附赠了四个字的嘴型:明者识时。
明者识时,顽者辩理。这次的诗文会如果砸了,日后自己明里暗里的罪不会少受。她该知道,这些人有多睚眦必报。
大姐转过头,看向闺房里那扇小小的纸窗,冬日紧闭的窗户里,只趴着模糊的霞光。
“落日明壮丽......”大姐吟诵出声,没有多余的解释,没给大郎铺台阶。
“纸,纸......”这句声音就像转瞬即逝的救命稻草,大郎顾不得许多了,旋身就找下人要纸笔。
“光景恋未阑。”
那边,角落里的侍女走到书案前,展开笔墨提腕誊录起来。
“神采垂万象,懿美难穷观。”
房中有更多人觉出味来了,神情怪得不一而足。
“大千转金轮,若帝乘金銮。
又如天后出,翚衣展毳璊。”
将军僵立在地上,他刚刚说的那几句话也陪他僵立着。他此时很想走,但他知道,那几句话不会陪着他走。
女孩儿家的文墨不要传出去,留在闺阁里玩玩就好了。
有空的时候,你也可以去看看大郎写的诗,学一学他笔墨里的气概。
要是哪天你真能学出来,爹也给你办个诗文会!
“云开散晶辉,霞拥流华丹。
欲堕犹徘徊,眷顾于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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